袁 星
秋天在哪裡？在山水之间。在收穫的繁忙、喜悦与忧虑中。在心裡，在身边，在蓝天白云之下，在一语一言之中。
秋在山水之间。这山水，也是包括城镇的。它们有秋的昼夜、秋的阳光、秋的风雨、秋的气息。它们在祖国的大山大水之间。城镇裡，公园、小区和街道边的树木、花草，是能感触到秋的脉动的。只是，城镇裡的秋有点儿单调。有山有水的野外，秋是全方位的、立体的、有形有色的。可以看、可以听、可以嗅、可以摸、可以感、可以品。如果说城镇的秋是模煳的、抽象的，那山水之间的秋就是清晰的、具体的；如果说城镇的秋是腼腆的、羞涩的，那山水之间的秋就是活泼的、洒脱的。
和城镇上的秋相比，我更愿意接受山水之间的秋。山水之间的秋，不仅能够感于怀，还能赏于目，嗅于鼻，尝于口。北方的山水之间，春夏秋冬分明。与城镇裡不同，山水之间的秋，季节特点显着，硕果纍纍，异常忙碌。
老家所在的乡村，坐落于山水之间。南北各有一条山带，中间有一条河流，自西向东流淌。天蓝蓝，水清清，山峻秀，田层层，这便是山水之间的一个小小的所在，一个小小的标本式的北方的「山水之间」。
秋天的野外，没有了夏的燥热、也没有冬的严寒。山水之间的秋，早晨有点儿冷有点儿凉。太阳升起后，暖色慢慢覆盖大地，温度开始一点点爬升。到了中午，光照下的地面会稍稍有些烫手。暴露在阳光下的人们，有些已开始流汗。下午太阳西沉，赶趟儿似的落去，温度又开始一点点降低，低到有点儿凉有点儿冷。田裡的果树，坠满了成熟的色泽和味道，把枝条压得弯弯的。飘香的苹果、诱人的鲜桃、通红的山楂、亮黄的柿子，化成一个个成熟的印记，染亮了枝头。
秋天的山与春天不同。春天的山万物勃发，到处绿得喜人。间或有些花儿灿烂在山川的某个角落，等耕种的人们从身边走过，吹出一丝丝惊喜，落于他们脸上；秋天的山与夏天不同。秋天的山上没有夏天的那份挚热栖息，没有野草疯长的姿态，没有未成熟庄稼的含蓄；秋天的山与冬天不同。冬天的山上到处一片荒凉，寒风是它的呼吸，白雪是它的容颜，万物蜷缩，山石裸露。秋天的水与春天不同。春天的水静静流淌，越流越温暖，引得鱼虾们从睡梦中醒来，悄悄加入到散步的行列；秋天的水与夏天不同。夏天的水要麽磅礡，要麽枯竭，够泼辣乾脆，却不够娴静悠长；秋天的水与冬天不同。冬天的水，总喜欢用一层坚硬的外壳把自己封藏起来，以冰冷示人。它喜欢孩子们跑到它的表面嬉戏，它喜欢把鱼儿们藏在怀裡，让它们陪自己休息。
秋天的山水，有其他季节没有的鲜明特点。秋在山水之间，山水之间的秋，有自己的色彩、味道、体温和心事。
秋在桃树林中。入了秋，野外的桃子就陆续熟了。老家的桃树大多植于山岭上。通往山岭的小路，崎岖不平。一个个硕大的桃子，鲜红的、深黄的、青白的，圆滚滚地搂抱在树枝上。一股股诱人的甜香，在秋风的轻拂下，呼之欲出，被一层极短极细或稠或稀的短毛簇拥，骄傲地展示成熟的味道。有一些熟落的桃毛，会藉秋风的鼓吹，到处乱飞。摘桃的乡亲们，有时即使还没动手，皮肤上就已被桃毛挑逗得痛痒难忍了。村子西北面的山脚下，有我家的一处桃园。从桃园旁边经过，朝桃园裡的树枝上瞥一眼，圆滚硕大的桃子会用色泽和味道告诉您秋天在哪裡。
有个周末的上午，我随父母到桃园摘桃。栽在山上的那些桃树，长势旺盛，树冠高耸开阔。满山桃树，一棵比一棵粗壮。我对桃毛过敏，採摘时格外小心。山水之间的秋，阳光是低调的。直到上午十点多钟，才撕开厚重的云彩，探出了身影。阳光一洒下来，我们便暴露了身份，毫无遮掩地站到骄阳下，不到半个小时，衣服就冒汗了。随风起舞的桃毛，一见汗水就兴奋，一根根鑽到汗水裡，洗个澡，潜入衣服，折磨每一寸肌肤。山水之间的秋，天气有时也像夏天那样调皮。上午被阳光罩住流了一身汗，下午刚到桃园，一场急雨就憋不住了，仙女散花般跳下来。阴鬱的天色，哗哗的秋雨，把我们堵在桃园中。树枝上的桃子在秋雨的淋洗下，显得更加鲜亮了。摘一个熟透的，用手擦擦湿淋淋的皮毛，咬上一口，大口咀嚼。鲜、香、甜、脆直抵心脾。这，就是秋的味道吧！
秋在山楂园裡。才入秋，大绵球便成熟了。大绵球是山楂中一个成熟较早的品种。赶早的商贩，等大绵球一泛红就来收购。沂蒙地区的山楂，以天宝生产的为最佳。天宝原来是一个镇。天宝镇中部向西，是一个两条山带夹成的沟谷，称大峪沟。南面山带的南面和北面山带的北面，也有一部分属于天宝镇。天宝镇的山楂，以大峪沟的为佳，大峪沟的山楂，又以最西最高处几个村落周边山岭上的为最佳。这或许与处在山水之间，地势高、光照好、环境美等因素有关。
一入秋，别处的大绵球还青硬青硬的，大峪沟西面几个村子的就已经悄悄泛红。大绵球山楂的味道，不太酸也不算甜。生活在这儿的乡亲，无须查节气表，每年大绵球泛红时，即是入秋前后。成熟的大绵球满树浅红，红艳艳坠在树枝上，伴随绿叶的呵护一大捧一大捧探出头来。抢鲜的商贩们，不等大绵球红透就手收购。刚泛红的大绵球嚼起来不是太绵软，但耐储存，耐运输。运到城市裡，做成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口感正佳。真正成熟的大绵球，个头比刚泛红时大出将近一圈，肉质鬆软，已经难以长途运输了。这样的大绵球，只有亲自来到这小小的山水之间的人们，才有口福品嚐。採摘完大绵球五六个星期左右，大金星就开始成熟了。大金星个大色红，颜色稍暗，有些地方的还略略有些发紫。大金星成熟后，所有树枝都低垂头，满枝满枝的深红色，在绿叶间沉思。秋风吹过，深绿色的山楂叶迎风摆动，彷彿是在向风儿招手，示意它们小声点，不要惊扰了树枝上那些红色的思绪。大金星下树，甜红子又染黄枝头。如果说大绵球的浅红、大金星的深红够艳，那甜红子的亮黄色则更美。甜红子除了味甜色鲜，还是山楂中最中看的一种。只是产量太低，枝条硬脆细长，总是昂首挺胸的，不便于採摘。
秋在山水之间。那些挂满梨子的大树，立于山水之间，努力挺举满树枝叶，挂起散发成熟味道的黄梨，在秋风中等待。和梨子一起等待下树的，还有各个品种的苹果，红的黄的青的，甜的脆的黏的，一树挨一树，散发各自的体香。野外那些树，不管柿树、核桃树还是白杨树、梧桐树，在一两场秋雨后纷纷落叶。像雏燕样飘落的黄叶，一片、两片、三四片，在山水之间一点点向周围滑翔，打旋儿的，斜斜飞出的，啥样的都有。草儿和田裡的庄稼们，似乎也感受到了秋意，该黄的黄了，该枯的正在枯。
秋在山水之间。这山水，最是有山有水的所在。它不是指一个特定的地方，而是很多个无数个地方。山水之外，秋也是存在的，就像城镇裡，因为它们也在祖国的大山大水之间。然而，只有在一个个具体的山水之间，秋才足够醒目，且满目皆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