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慧莉
长途客车在一所职高旁停下来，涌上来一群半大的学生。
座位填满后，女生们开始闹热起来，有的与男生说笑着，有的嗑起瓜子，有的甚至哼起小曲来，唯独坐在我旁边的女生静静地坐着，紧紧地抱着大大的旅行包，眼睛盯着前方，很忧鬱的神情。我侧面细细地打量了她，中等身材，长相平平，但皮肤较白，看上去纯朴善良，这让我产生了与她搭话的念头。
“你们是刚才那所学校的学生吗？”我轻声问她。
“是的，阿姨。”女生礼貌地回答着，侧过脸来，一脸的稚气，眼睛不大但清澈见底。
阿姨？我还没那麽老吧，问清她的年龄后，才发现她的称呼并不过分。
女孩今年刚满十六岁，家住邻县农村，是家中的幼女。平时不太爱念书，用她的话说“一看到书本头就痛”，但由于年龄太小，出去打工家人怕不安全，便上了职业高中。她说，毕业后学校会把她们推荐到沿海城市的工厂里，一个月能拿一千多元钱，除此之外，还能包吃包住，而且每个月都有几个休息日。女孩说话的神情很愉悦，彷佛沿海地区有的是机会，遍地是黄金，这让我沉默了，觉得应该为她做点什麽，但我得找个合适的方式来表达我的关心。
我把身体转向她，将面部表情放鬆下来，微笑地鼓励她：“好好努力，多学些知识，看你的面相，将来一定不错。”说这话时，我是看着她的眼睛的，她的眼底立刻荡出一股喜气，面色立刻生动起来，嘴角微微地向上翘起，一丝隐秘的笑在她的脸上慢慢漾了开去，彷佛初春湖面上的微波。
“阿姨您会看相？”她把身体毫无顾忌地转向我，神情不再拘束。
“啊。”我没说会还是不会，这样的回答怎麽讲都很牵强，但庄重的装束为我作了伪证，女孩不再怀疑，滔滔不绝地说着将来的打算，我微笑地听着，不再插话。
其实，我哪里会看相，我是从女孩身上想起自己年少时经历过的一件事。我参加中考的那年春天，母亲在父亲单位食堂里做采买，有一天买菜回来的途中，一辆农用车没头没脑地撞上了母亲，母亲倒在血泊，自行车和菜也被撞飞了。所幸的是，事故现场有不少过路的行人，他们帮母亲拦下了准备逃逸的肇事车。母亲被紧急送往附近的医院。经检查，母亲胸部肋骨断裂了七根，幸运的是没伤到要害部位，没有生命危险。在医院治疗期间，家人认识了隔壁病室的一位老奶奶，六十多岁，头髮全白，高高瘦瘦，说得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跟人说话时表情很和善，据说是位退休老干部。有一天下午，父亲单位有事，便由我担起陪护母亲的重任，那位老奶奶刚好到母亲病房来串门，母亲便向她介绍了我，老奶奶仔细端详着我，笑眯眯地对母亲说：“这孩子面相好，下颌尖而上翘，长大后肯定有福气。”听到这话，母亲笑了，我也很高兴。出车祸以来，母亲先是长时间昏迷着，生死未卜，醒来后又一直处在剧烈的疼痛中，很辛苦地支撑着，现在她终于挤出了难得的笑容，朝我脸上看了又看，似乎很满意。我长得酷似母亲，老家有“女像娘，哭断肠”的说法，所以多年来母亲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如今听到老奶奶的话，心下肯定甚感安慰。那天夜里，我听见了母亲均匀平静的呼噜声。
这件事已过去很多年，母亲也已康复，那位老奶奶的面容我已经记不清了，但她的话却一直陪伴着我，激励着我，让我对生活充满嚮往，努力地做好每件事。虽然至今我仍没有大富大贵，但我从未放弃追求幸福生活的希望。
我下车时，女孩恋恋不捨地向我告别，我也向她挥了挥手，静静地看着车子远去。我知道女孩会快乐很长时间，在她心里，可能不会记得我这个人，也不会记住我的面容，但她遇到困难时，一定会想起我说过的话，她不会怀疑其真实性，因为有些话陌生人说出来会比身边人的说教更让人乐意接受。
当然，我说这样的话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这不是一句妄语，是我内心给予别人的最真诚祝愿。希望它也能在受听者的心中生根发芽，开出绚丽的花，结出幸福的果，即便做不到这些，最起码也能温暖他们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