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介：秃笔写兔

 玉兔与金乌，分别代表着明月与旭日，“兔起乌沉”在汉语世界轮回了几千年。
兔年乍到，想起小白兔一蹦一跳的身态，童话《咕咚来了》就在我脑海里播放——咕咚一声响，一个木瓜掉落水里，吓坏了闲荡水边的小白兔。它不作二想，拔腿就逃，边跑边叫“咕咚来了！”一路上遇到的动物们，没弄明白咕咚是啥冬瓜豆腐，都一个劲儿跟着跑。直到青蛙拦着问缘由，一众人随小白兔回到水边，目睹了一个木瓜咕咚落水的过程，方知是一场虚惊，小白兔成了百犬吠声盲从的始作俑者。
一甲子前我入学受教，《咕咚来了》尚未流行，小学课本里收藏着久盛不衰的经典伊索寓言《龟兔赛跑》，兔子收割的是因轻敌而败走麦城的负面标签。四年级时，教科书里《守株待兔》的成语故事登场，兔子虽然只是配角，一出场就一头撞死于大树下，让愚夫喜从天降，从此荒废耕耘，一心等待撞树的兔子再现。这致命的不劳而获思想，并没有为死于非命的兔爷形象加分。“逸”字，字形从辵（chuò）从兔，本义“逃跑”，善于奔脱的兔子，依然没有展现它的正能量。连人类社会至今无法根治的“冤”，字形秃宝盖下委屈着的，居然是“兔”。以后我陆续在学堂里学习了“兔死狐悲”“狡兔三窟”“兔死狗烹”，兔子在中文的语言形象，并没有因它体态柔美而修成正果，仅靠“兔子不吃窝边草”一句与邻为善，挽回些许颜面。



兔子是草食动物，毛发柔顺，性情温和，动作细腻，咀嚼斯文，是动物世界中的造型极品。即便它动起来，蹦跳两步，也轻盈脱俗，散布柔桡轻曼的气质，应了诗里“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的表述。“静如处子，动若脱兔”，是对兔子的最高敬词。
南北朝时期的《木兰辞》，有“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的诗句，以古人提起兔子双耳，是雄兔会弹动双脚，雌兔则眯着双眼的特征，断定它的公母性别。这些生活经验点滴，提炼出汉语“扑朔迷离”这一精品用词。
读小学时，感觉数学是不可马虎应付的学科，于我是从“四舍五入”之后，“鸡兔同笼”这种必须动用大脑的应用题隆重登场开始。当时理解力不到位，心思一个劲往旁歪走，心里老挂着为何同笼的是鸡兔，不是鸡鸭或鸦雀？经老师反复解析，才意识到两只脚和四只脚的趣味。
谈起幼时的年货，忘不了大白兔奶糖。糖纸上那只奔跑的大白兔，平日里就很拉风，过年时更不可一世。这款扬名超过一甲子的经典国民奶糖，是海内外几代人的甜食记忆。十二生肖又流转了五六轮，那天没来由惦起它，到超市时特意搜寻一下，居然架上有芳踪，它容颜未改，静候着寻找童年春意的知音。
从大白兔奶糖，我想起兔肉。我第一次目睹兔肉，是在意大利翡冷翠的市场上。那一排排缺耳缺尾，从头到脚已经剥去外皮的肉品，我一时辨认不出它是何物。问了店家，才知是兔。阿弥陀佛。几天下来，在许多肉店里都与它相遇，了解之后，明白了意大利是欧洲兔肉消费大国。西方人吃兔肉，东方人不让他专美，“守株待兔”与“狡兔死，走狗烹”的表述，暗示了兔肉可食源远流长的历史。
儿童的世界里，兔子是熟客。漫画中最红火的兔子形象，是华纳兄弟的兔八哥（Bugs Bunny），它经常在漫画、绘本、电影里制造令人疯狂的欢乐。另一名角是米菲兔（Miffy），已经高龄68，依然童颜不减。它以童书发家，如今讨喜地在祖家荷兰坐拥一座备受儿童喜爱的米菲兔博物馆。10年前我去过，却忘了带上童心。
温柔可人的兔子，是希腊爱神阿佛洛狄忒的宠物，也是复活节的吉祥物。在神州大地，因着嫦娥奔月的神话，兔子在月宫捣药与嫦娥厮守，而收获玉兔的雅称。兔子在十二生肖中排位第四，与地支“卯”字交好，故称“卯兔”。据传“卯兔”的读音在越南语里与“猫”发音相近，因此越南的十二生肖，猫取代了兔子。
玉兔与金乌，分别代表着明月与旭日，“兔起乌沉”在汉语世界轮回了几千年。中华文明里，兔子是月亮的代称，“玉兔东升”是明证。这“阴柔”的图腾，近年来在少了阳刚气的古装耽美剧里成了道具——庄园草坪上几只雪白的兔子或轻盈蹦跳，或被男主人拥在怀里，男角秋波盈盈，流溢着男男关系的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