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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涨水(外二篇)/三半

发布日期:2022-12-23 16:56:19
三半


一条白花花的碎石路在红水河畔艰难地爬行,爬到这悬崖下便被一座颤悠悠的铁索桥拴住,连接河的对岸那个叫虎头镇的地方。

红水红且性子暴。涨水时常吞食一些不熟水性的女人和孩子。

那年入秋,本应秋高气爽,却连下几天暴雨,暴涨的河水较往年更桀骜不驯,像一个赌红了眼的悍夫,粗暴地蹂躏那座瘦骨嶙峋的桥。一日,有人发现那个拴在桥头的铁铸的虎头不见了。

镇上炸开了。人们都晓得这个像人头一般大小的虎头的厉害。传说当年铸造虎头的那位族长曾率众人跪在桥边立誓:虎头与桥共生死,虎头在则桥在,虎头亡则桥亡。这麽多年来,虽然这桥屡遭险情,但每次都安然无恙,皆因有这虎头作保。如今虎头被冲走了,那桥也就难保了怎不叫人心焦?

镇长传下口谕,重金请镇上水性最好的汉子下河去查找虎头。这几条平日玩水似玩命的汉子望着那河血红的狂水,回头再看着婆娘们那汪汪的泪眼,个个蔫了。婆娘是有理的,她们怕菊子勾去她们男人的魂。菊子是镇长的宝贝女儿,两年前因在外头跟一个无赖弄大了肚子回来后即被老头逼着跳了这河。

桥泡在那裡像落水的女人,绝望地嚎叫着挣扎着。

镇长狠下心,宣佈谁找到虎头,这桥就归他,往后随他在桥头向过往行人收钱。这是一个十分诱人的条件。可还是没人敢下水。

镇长和人们跟那桥一样绝望了。

这阵子有个人走出来表示愿意下水找虎头。

众人一看是镇上那个只会耍赖从没下过水的瘸腿光棍狗蛋。众人轰然大笑。那些水性最好的男人笑得最欢。这狗蛋是活腻了怎麽的,也不看看自己那熊样!婆娘们则惊奇地看了看狗蛋,用她们一生中最认真的目光,审视着狗蛋,然后想,狗蛋啊你这傻蛋,你在为哪门玩命啊,你?

狗蛋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光了衣服,然后以一个极强健有力极优美动人的姿势扎入水中,旋即被疯狂的漩涡吞没了。

男人和女人们站在岸上静静地注视着水面。很久很久,却不见狗蛋上来。

几天后,河水下降了,桥竟然安然无恙,人们兴奋极了,结队走在岸上。突然有人喊道,你们看,那是什麽?

众人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看见一团东西夹在一堆刚刚出水的乱石缝裡。走近一看,不由都呆了:那是死了烂了的狗蛋。尸体发出一股腐朽的气息。狗蛋一丝不挂地卧在石头缝裡,姿势很优美,脸上挂着笑。两隻手分别握着两样东西,一样是虎头,一样是一隻褪了色的绣花鞋。

镇长发现那是菊子的鞋。

◆简单的幸福

幼时我寄居在外婆家。外婆家的裡裡外外缀满幸福,简单而深刻,至今仍萦绕在我的心头。

那是小学二年级的事了。开学那天,我从老师手裡领到了心仪已久的新课本。

晚上,我便摆出一副迫不及待要阅读的架势。外婆见状,只得把家裡唯一的煤油灯让给我,自己则坐在火灶旁,借着火光切猪菜。这时,外婆那柔和的切菜声与我清脆的读书声相互呼应,幸福就在这单调的一唱一和声中产生了。

然而,快乐总是易逝的。一隻可恶的飞蛾鲁莽地撞进灯罩,把灯头扑灭了。我气恼地一甩手,不料,课本趁机顺着我的手势掉到了地上,准确地讲,是木板上。桂西北农村的住房分三层,底层供养六畜,中间住人,顶层放置杂物,层与层之间以木板相隔。现在,我心爱的课本就掉在木板上,更不幸的是,木板上有一个洞,课本不偏不倚正好落入洞中。

“外婆,书!我的书!”我尖叫道。要知道,下面住着家裡那头食欲旺盛的黑牯牛。

我的尖叫声把沉醉在幸福之中的外婆惊醒了,仓促之间,外婆不慎剁伤了自己的食指。

灯很快又被外婆点燃了。我们火速赶到牛栏裡,我第一眼就看见我那心爱的课本正悬在黑牯牛的嘴边。我绝望地大叫一声......记不清课本后来是怎样从牛口中抢过来的,也记不清外婆是怎样把我扶上楼的,只记得课本前面的几页以成了牛腹之物,残缺的书页上嵌着一排排触目惊心的牙印。看着这些,我哭了,哭得很伤心。外婆虽然极力抚慰我,我却不理会外婆,只是一味地哭。突然,我瞥见外婆那还在滴血的手指,我的哭声渐渐变小了,后来,我便睡着了。

翌日醒来时,我发现那本伤痕累累的课本静卧在我的枕边,使我倍感意外的是,书的封面已被白纸包好,上面工整地写着我的名字。翻开课本一看,残缺的那几页也已被修补上了,并且抄满了字----拙朴工整的铅笔字。

不知何时,外婆已站在我的身边,她平静地看着迷惑不解的我,脸上充满了笑意。

“外婆,您昨夜抄的?”

外婆会心一笑:“乖孩子,外婆没念多少书,字写得不好,你不会怪罪吧?”

“外婆您是从哪儿抄来的?”

“傻瓜,邻居兴福不是跟你一个班吗?”

那学期,外婆手抄的那几篇课文被我反复诵读,至今仍背得稔熟。其中有一篇课文叫《珍贵的教科书》,那是一篇足以感动我一生的课文。

◆黄老汉待客

 县卫生局肖副局长率工作队下乡调研。在某村忙活到上午11点,村长领肖副一行到附近一农家用膳。

 主人黄老汉这辈子还没接待过这麽高级别的贵客,甚是热情,一边泡茶一边忙不迭地道歉:“真对不住各位领导,家裡缺人手,饭菜还没弄好,大家先喝杯茶,我马上准备去。”说完到后边菜园捉鸡去了。

 农家土鸡体格矫健,飞簷走壁,不好捉拿。待黄老汉擒拿到手,时间已过半个钟头。老汉开始架锅烧火。水快要开时,发现柴火将尽,急忙爬到晒坪上取柴。接着黄老汉举斧噼柴,动作还算麻利,但进程十分缓慢。客人们的肚子裡开始唱起空城计,大家望着忙碌的黄老汉,眼神有点焦急。但一想到味道鲜美的土鸡,大家强忍着,偷偷往肚子咽口水。

 煮好鸡肉,大家内心一喜。不料老汉从灶台上方解下两挂腊肉,放进热水裡边慢慢浸泡。肖副局长说:“老哥,不弄那个了吧,简单点,别影响下午工作。”

 老汉答道:“那怎麽行?大家再忍忍,很快的。”

 一刻钟之后,老汉操起菜刀,细心地刮去腊肉表皮上的浓烟油渍,处理好了便开始切肉。肉切得很厚,但看上去很亮,十分晃眼。放在锅裡蒸了十分钟,一股香喷喷的腊肉味儿弥漫屋裡每个角落。

 大家正摩拳檫掌,跃跃欲试,却听黄老汉说道:“我看差不多了,就差个野菜。我这就去后山采些艾菜来。”

 肖副忙道:“老哥啊,太麻烦您老人家了,我看我们就吃煮好的这些吧。”

 老汉说:“常言道,‘居家常备艾,老小无病害’。我去去就来。”

 割来野菜,老汉用水煮过一遍,然后再用清水泡上十几分钟,再一根一根慢慢搓掉苦味,加火煮上一大锅,投入些许肉末,打下两鸡蛋,便成了一道农家佳餚。

 众人长舒一口气,围着桌子坐下来。黄老汉说:“各位领导等久了,我家土酒刚刚发酵,还没出笼,只好派老婆去邻村买去了。大家先吃肉吃饭,垫好肚子,我老婆马上就回了。”

 好容易盼来老婆,却空着两手。老汉问其原因,她说那家男人不卖。

 为何不卖?

 那男人说家裡的酒历来都是女人负责外卖的,女人赶亲戚去了,晚些时候再去买吧。

 肉足饭饱的肖副局长脸色直往黑裡走:“我说村长大人啊,简简单单一餐饭,前后用去差不多四个小时。你就不晓得教群众统筹办事吗?比如可以一边弄菜一边派人买酒去嘛。说到买酒,那个卖酒的也太死板了吧,两口子谁卖的不一样?你们要提高办事效率啊,你这一村之长到底是怎麽当的?!”

 村长唯唯诺诺道:“局长批评的对,批评的对啊。”

 一旁的黄老汉突然开口道:“局长啊,记得我黄老汉上次去你们那裡办理新农合,光是排队就要四个多钟头。后来弄一次医疗报销就花了两个多月时间。您是领导,您倒说说看,今天我黄老汉的办事效率跟你们比起来怎麽样?”

 肖副局长一听,整张脸由黑转白,再由白转红,像是喝醉了酒,红得跟猴屁股一般。

【作者简介】三半,本名潘宽平,男,瑶族,上世纪70年代中期生人。广西大化人。系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大化县作家协会副主席。自上世纪九十年代起,陆续在《星星诗刊》、《北京青年报》、《广西文学》、《文学教育》、《读写天地》、《广西日报》、《中国文学》、《诗中国》、《诗友》、《中国乡土文学》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多篇,共计60万字,并公开出版个人文学作品集《少年行》。
来源:文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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