糍粑

昨天中秋节，收到我妈从家乡寄来的糍粑。因为上次在电话里和我妈聊天时，我不过顺口提了一句“糍粑”这家乡土物。不曾想到：虽然远方的儿子那一句“无心之说”，但“听者有意”的母亲，特意赶在中秋节寄来了家乡做的糍粑，可怜天下父母心。


记忆中在家乡的中秋节：月饼这应节的吃物，不过是“应景儿”的点心而已。食之生腻，缺之又乏中秋节的氛围感。对于家乡人来说，糍粑这土物才算是中秋节的必备食物。望名生义：“粑”不过是西南地区对所有有米面做成的点心类食品的统称，而“糍”，则是对糯米制品所具备的特有粘性而做的标注。



在家乡的中秋时节，秋收已经结束。农人会迫不及待地将已归仓的新粳稻碾出新米，或将其赠以最敬重的亲友，献以尝新，或将其煮出一锅新米饭，家人分享这一年新收成的喜悦。而对于糯稻碾出的糯米，通常或酿作米酒，或“揣”出糍粑。


提前将洗净的新糯米浸泡一夜，上甑蒸熟。把蒸熟的糯米饭倒入石制的碓臼里，再用棍杵捣成粘泥状。对于制作糍粑，家乡人会执意的说成“揣糍粑”，揣这个动作，即行像的描述了捣米饭成粘泥时反复捣和擀的动作，这是糍粑制作中最耗体力的环节，也是决定糍粑成品口感的一个环节。捣成泥的糯米饭粘性十足，所粘之处的石臼或杵棒，几乎难以脱身。需用沾水的手轻轻拍打，才可脱泥。这种生活的体验，家乡人将其幽默灰谐地寓意于方言的歇后语中，把寓指将难以脱手的麻烦事物，比喻成“猫抓糍粑，脱不得爪爪（四川话读zao zao”)。


再将捣成的粘米泥团，陈放于铺洒有干米粉的簸箕中，以防其粘身难分。遂趁热将其抓分成小米泥团，并在其周身裹以干米粉，或重压成饼状，或切成板块状。待粘泥成“砖”，这半制品的糍粑算是成型。将这饼状或条状的糍粑，或裹以蛋液，或素身下油锅。可将其宽油作炸，也可将其浅油作煎。用中火慢慢烹煎，待油锅中的糍粑四面结成有黄茄的锅巴状，便可起锅入盘。或简单的洒以白糖，便是盘中金饼缀白雪，或略显丰富地淋以红糖熬成的琥珀色糖液，并略洒些干黄豆粉。便可吃食，糍粑入口，初有锅巴外壳的酥脆感，再嚼则糯软且米香十足。当年我奶奶在世时，常在中秋时节，看她一个人忙碌大半天地作这糍粑。待这糯米制品刚一上桌，我们这些谗嘴的小孩迫不及待的伸筷夹取，就连我那一向不苟言笑地爷爷，也会大块朵颐起来…


我奶奶故去后，家里也就无人再劳心费力自制这糍粑了。遇逢中秋，不过就到集市里买些尝尝而已。自我记事起，集市里就有只有一张姓老汉卖糍粑。这老汉家住镇东五里外的乡下，家里数亩水田只种糯稻，不种他物。一年所收的稻米或酿成醪糟卖，或制成糍粑卖。遇有逢集日，他坐于集市，待售这些糯米制品，在不逢集时，他则担筐游走于村巷叫卖。这廋小的老汉一肩担两筐，前筐洁净的白布下，有筐口大小合一的竹簸箕，里面是几块牙白色的麦牙饴糖，竹簸箕下则盖有一装有醪糟的小酒坛。后筐素净的白纱布下，装数层板砖块状的糍粑。饴糖这玩意儿大人买的不多，嫌其粘牙，偶有人家买点，不过是放于泡菜坛中，作养泡菜水用而已。但只要是甜物，总能招得小孩谗。若招引得来小孩，也就有大人出门围看。有了顾客，也就可以有可能买醪糟或糍粑。这也算是一种销售方式的流量招引吧。


块状的麦牙饴糖，需要敲成小块状再卖。用半个巴掌宽的铁制楔子立于饴糖块上，用小榔头轻轻一敲，噹的一声，便脱块成型。老汉若游走村巷，先是在远处闻得噹噹地他那手里的小榔头和小楔子，撞打出的脆耳音，再闻得愈走愈近的那嗓子叫雄浑而又绵长的叫卖声…麻糖…醪糟…糍粑哦…


他家酿的糯米酒特别醇香甘柔，或许因为酒曲是他自家特制，或许因为他家用于酿酒的泉水甘冽，或许是他糯米品种的原因，对于乡人各种猜测，这老汉从不予以明确回答，略作神秘而又得意的笑道：你们说好那就好哇。


如今集市上做醪糟和糍粑商家不少，比起别的商家，他家的糍粑更粘软，更有型，米香气更浓。这些特别之处自然让张老汉觉得有“皇帝女儿不愁嫁”的优越感，虽然他家的价格比其他同行价都贵，但他家生意还是集市上最好的一家。少数缁珠必教老主顾，也会细问其凭甚为贵，这于这种诘问，张老汉掰着手指头笑着说：比起它别人只求产量现代做法，我还是恪守老办法，第一，我家还是用的本地产的小粒糯米，这米产量低，但米香浓，第二，我还是用老办法：柴火灶木甑子整米饭，第三我还是石碓窝木棒揣的。好不好，你们吃过的嘴头最有发言权，值不值这个价，你们比较过非，心头最有数嘛…


这次我妈还特意提醒我这是买的张老汉家的糍粑。油煎之后的糍粑，吃起来比起那些川渝风味火锅店里的糍粑，似乎更有久违的特别的乡味。多年未曾在家过中秋，也多年不曾见过那游走村巷，或“坐卖”集市的张老汉。前年在家过中秋时，在集市上见过那早已老态龙钟的张老汉，他裹着厚厚的冬装，两手拢袖地坐在秋雨沥沥的集市中。那旁边忙于卖糍粑的应该是他正在“接班”的儿子。


我笑问：“您这么大岁数了不在家歇着，还出摊嘞？”


这老汉笑着说：“我是招牌，我得看着他们，不能让他们砸招牌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