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怀清
整个十九世纪，是中国城市化进程中重要的一百年，由此也拉开了近代以来直至当下中国现代城市化大发展的序幕。而这一轮城市化大发展，依然具有因为对外工商贸易而兴起的特点，与内地城市多因为政治移民以及财富转移等原因而兴起似有不同。
与上述城市化进程相一致者，就是对于都市图景的想像描述，以及对于都市历史的「记录」──对都市地方、事件与民众的文字、图像等各种方式的记录的大繁荣。
在上述记录中，文学文本中的都市图景，无疑是晚清以来都市图景中特别亮丽的一道风景。上述记录，既有最富有时效性的报刊，也有更富有个人性与审美性的文学作品──小说、诗词、笔记等。其中小说之发达──尤其是长篇小说──最能够反映出都市化进程与小说繁荣同步一致的时代特点。
都市信息及文化消费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内容广泛、形式多样、趣味层次分明。不妨先看一份报纸。《笑林报》是清末上海滩一份有特色的报纸，由海上漱石生（孙玉声）主办，这份二十世纪之初开张的日报，虽不像几年前开张的《时务报》那样主要以知识分子为对象并具有强烈启蒙色彩，但就其所开设栏目内容而言，亦充分显示出近代都市公共言论综合驳杂之特点，其栏目设首篇（政论时评之类）、笑林、博物志、官场现形记、春江花月、各地芳讯、粉墨丛谈、沪滨闻见、海外奇谈、京华新语、寓言、谈丛、翰墨林等，是一份带有鲜明文人风格同时又兼顾都市新市民日常生活趣味的娱乐消闲性报纸。通过这样一份报纸，读者大抵可以窥见上海都市的诸多侧面。
但报纸对于人与事的报道终归平面，且难以鲜活。或许与此有关，晚清以来直至民国初年，此类报刊的编辑，多亦为小说一类著述之写手。因为有报刊编辑对于时新之敏感，因此，这些写手的著述，多以时代关注为对象，其所著述，亦多能成为畅销书。譬如海上漱石生的《海上繁华梦》，据其自己所言，出版廿年间，是「年必再版，所销已不知几十万册。」
为什么《海上繁华梦》会如此畅销，或许从一则考订笔记中可见一斑。蒋瑞藻的《小说考证》（续编）中，有《海上繁华梦》一条，文字不长，摘录如下：
专写妓院情形之书，以《海上花》为第一发见，继此而作者，为《海上繁华梦》。著者上海孙玉声君家振。君家素丰，少时猎艳寻芳，大有杜牧扬州之概。当筵买笑，挥霍甚豪。故曲院名花无不欢迎恐后。孙君又自创《笑林》报馆，青楼中人，苟色艺有一节之可取，必极意揄扬之。出墨池而登雪岭，琵琶门巷，多有因此而骤获芳誉者。自是阅历欢场数十年，缠头之资，不下数万。家虽由是而中落，而此中狐媚伎俩，则已勘破，跳出情关，早登觉岸。书中谢幼安，盖即孙君自况，桂天香为君所娶之姬人也。美人名士，侪辈皆艳称之。无奈圆月不常，好花易谢。娶不逾年，姬即香消玉殒。孙君悼亡之后，著为此书。其用意在警醒痴迷，与《海上花》相同。《海上花》以蕴蓄胜，《繁华梦》以明快胜，殆异曲同工也。书中于局骗赌术诸事，尤发挥无遗。少年读之，或可有所儆悟，此则孙君之用意，与道邪诲淫诸书，固不可同日而语也。
其实，《海上繁华梦》所写，并非全为青楼妓院。而且其所写青楼妓院，亦不似一般趣味咸湿者所想之青楼妓院。不过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海上繁华梦》中自然不免写到行业中的各色人等，但亦绝非那些所谓「暴露」之类。让人多少有些费解的是，百年之后，《海上繁华梦》又畅销了一次。据初略统计，自一九八八年迄今，该著先后由江西人民出版社（中国近代小说大系，一九八八）、百花洲文艺出版社（晚清言情艳情小说丛书，一九八八）、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九○）、齐鲁书社（中国古典小说普及丛书，一九九五）、大众文艺出版社（中国禁毁小说百部，一九九九）、中国戏剧出版社（中国禁毁小说百部，二○○○年）、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中国古典孤本小说宝库，二○○一）、中国文联出版社（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名著精品集，二○○二）、中国文史出版社（二○○三）、时代文艺出版社（中国禁毁小说百部，二○○三）等出版社再版。只是此番热闹，与作者和当年的海上，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