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輝
這是一個擠迫的城市。隨茪H潮擠到自動電梯，讓不停運轉的輸送機器帶到地底的車站去，旁邊一個年輕的女子扶茪@個老伯，叫他不用害怕，踏穩了步就不要亂動，緊握蚨u動的黑膠扶手，不要往下望……地下車站的廣告出現了一張被擠迫得變了形的臉孔，上面有一行字說：唔想咁樣，可以點樣？廣告建議：採用彈性上班時間吧。
有一天，她說：我受不了。然後便離開了這個擠迫的城市。有一天，她的來信說，很久沒有收到你的信了。信末有一行英文字：Too Proud to die。一時想不通那是回應甚麼，甚至記不起上一封信說過甚麼了。那是狄倫．湯瑪斯的《哀歌》的其中一句，前後文說些甚麼也記不起來了。
他也讀了信，總是說：沒法看懂你們的暗號。他所說的「暗號」，有時是戲名，有時是歌詞，有時是詩句，有時根本不知道出處。但那時還相信，是可以暗號保持默契，盡可能心照不宣，後來就漸漸感到有點困倦了。
然後他也離開了這個擠迫的城市，出發前的那個晚上，他指茼a下車站的廣告說：「唔想咁樣，可以點樣？」沒有告訴他，六月也要離開這裡。他下車的時候轉頭說：你應該去找她。
生活在一個擠迫的城市裡，每一個人的生活空間都在不斷縮小，那時，地下鐵的廣告總建議乘客利用時間的彈性來爭取較寬敞的空間，但實在沒有太多的時間了。時間迫切感很可能比之空間的擠迫感更令人透不過氣來，更使人變形—不但是臉孔的肌肉被擠得變了形，連心思也被迫得血肉模糊了。
這是一個資訊擠塞的世界。那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一個早上，竟然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波羅的海三個共和國醞釀脫離蘇聯、戈爾巴喬夫由黨總書記、國家主席轉為總統、西德總理科爾說不能代表東德答允波蘭提出的維持現有領土的要求、捷克總統哈維爾到美國訪問、日本首相海部俊樹答允對匈牙利作出巨額經濟援助、美國國防部長切尼訪問遠東尋求日本韓國承擔龐大的軍費、南非黑人領袖曼德拉獲釋後堅持與白人政府抗爭、尼加拉瓜候任總統查莫羅夫人說今天已不需要龐大的軍隊、而古巴計劃從尼加拉瓜撤走軍事顧問……
版位有限而世界發生的事太多，稿擠了，於是有些事情就沒有見報了。還有更多的事情沒有選譯：秘魯總統候選人略薩（對了，就是小說家略薩）的汽車遭暴徒襲擊、海地宣佈進入緊急狀態、東德新納粹主義者計劃組織大遊行、新西蘭土著發起民族主義運動……等等，都在資訊氾濫的世界裡給淹沒了。
有一天把提款卡插進提款機，想了好一會兒也記不起密碼，忽然想起某個六位數字，輸入之後，綠色的熒光屏說號碼錯誤；又想起另一個密碼，輸入了，還是錯誤。那可能是一個電話號碼或者身份證號碼，也可能是某一次六環彩的中彩號碼。會不會是她從前的電話號碼呢？在這個資訊擠塞的城市裡，人和機器、人和人、機器和機器好像都依靠虓t號來維持關係保持聯繫了。
上一回寫信給她，大約是兩個半月前的事了。告訴她我轉換了工作崗位，如今在報館裡當繙譯員；告訴她，每個早上好像跟廣闊的世界打交道，而生活在同一個城市的人反而日漸疏遠，或許是由於忙碌，或許是想法有了分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