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邓小秋
记得在五十年前,我在上海的五四中学读书。偶然看了几次俞振飞与「传字辈」老先生们演出的曲,不知不觉的就喜欢上了。那时,他们还处於壮年,艺术正是登堂入室、炉火纯青的时候。表演不徐不疾,唱腔不不火。虽然,有些唱词很深奥,我不太理解。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反覆体味,浸濡其中,居然让我渐渐的开始入迷。
曲的优点,主要就是「美」。最好看的,是演员的表演身段。举手投足,皆有规范。一招一式,恰到好处。像大家所熟知的《游园.惊梦》,典雅的唱词配上美妙的动作,你在台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一幅幅写意的丽画面。水袖飘舞,莲步轻移。令人赏心悦目,觉得美不胜收。即使是中学生,只要你定得下心来,细细琢磨,自能心领神会,受到美的感染。
喜欢曲,另一个原因就是能欣赏到演员的出色「功夫」。曲向来不是用搞「大呼隆」来招观,而是以质取胜,凭着「真功夫」来觅取知音。演员在台上,往往在不经意间显露了他们的非凡功力。看似信手拈来,其实不知要花费多少年的苦辛!很多折子戏,都只有两三个演员。载歌载舞,引人入胜。而像《思凡》、《夜奔》,还有《拾画.叫画》,台上都只有一个演员。这样的「独角戏」,最能考验演员的实力。一个人在空空的舞台上,又唱又做,没有丝毫可以懈的地。通过他们精又细腻的演唱,将人物内心世界的喜怒哀乐,深深地感染台下的每一个观,这该有多大的难度?如果演员没有深厚的功力,能够这样在台上撑下去吗?而爱看曲的观,也恰恰就是在此时专心致志,正襟危坐。慢慢品尝,细细咀嚼。这就是「功夫」的效应,艺术的魅力!要是没有足够的自信,害怕抓不住观,安排十几个美女在旁边伴舞,那岂不是画蛇添足,喧宾夺主,了真正的艺术?
欣赏曲,常常还能看到一些耐人寻味的有趣细节,使人久久难忘。《狮吼记跪池》中的柳氏,当着客人苏东坡的面,揪住了丈夫的耳朵,要拉进内室好好教训一番。那位怕老婆的丈夫,只得两手背在背后,连连作揖送客。窘态毕露,谐而不,令人捧腹。《献剑.议剑》中的曹操,是由小花脸扮演的。他到人家府中,吃了一碗藕粉。最后,用调羹在瓷瓶底,竟刮出了「滋滋」的响声。这样的细枝末节,看得出是老艺人对这位「大奸」的取笑调侃,黑色幽默,颇费巧思。
现在,有许多好戏,已经很难看得到了。说是抢救,说是保护,但是台上的传统老戏,却是愈来愈少。很多剧团都热衷於编新戏。说起来很好听:不能「老戏老演」啊,要与「时代同步」啊。问题是,老戏还没有「克隆」得好,仅仅掌握了一点皮毛,就开始大言不惭:要创造,要突破,要超越。企图将高楼大厦建筑在沙滩上,这恐怕就是「无知者最无畏」了。我看,要谈创造、革新,最好是先练好基本功夫。敬畏传统,吃透传统。先要上台演几十老戏,让大家看看,自己究竟够不够这个「创新」的火候?像周传瑛、王传淞搞出了《十五贯》,俞振飞、言慧珠搞出了《墙头马上》,他们如果没有几十年过硬的曲功底,能够这样「水到渠成」,成功的搞出这些好戏吗?
而看看现在的新剧,根本谈不上什载歌载舞,基本上都是「话剧加唱」。看不到演员的表演技艺,只见到满台的豪华包装。布景光怪陆离,灯光变幻莫测。就像是高档宾馆卖的中秋月饼,外表美轮美,实际是中看不中吃,绣花枕头─「一包草」。金玉其外,本求末。功夫全用在戏外,又叫人如何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