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秀莲
眼前卖白铁器物的老铺,亦店亦厂,生产与零售同在窄窄的店面中。客至则招呼,客去则干活,老板,亦商人亦工匠;几十年来,蹲在铺中央的切铁机切过的铁片有几长,锤子敲敲打打了几多器具,老板又多少次仔细给铁器边缘收口,确保经他手造的货品不伤手指。汝洲街那旧居就在附近,那麽,家里那块圆桌面也是这店的出品吗?
那圆桌面藏在“ 柜”与墙壁罅间,请客时才挪出来,铺在木桌上,小桌立刻变大桌,挤可坐得下十人。最大派用场是在年底炸油角时,白铁不会黏面粉,在桌面搓粉、包油角皆宜。
岁末炸油角在当年确是大事,我一直觉得不可思议,姑婆在制衣厂车衣,竟然为了制作油角而提早三几天收工,过年开支大,少开工便少收入了。包油角工序繁琐而费时,从早上包到晚上,再开油锅,往往夜深才把炸好的油角放入搪瓷大罐。
我家客厅十分逼仄,本来不宜制作大量油角,然而那一代人惯於因陋就简,在没空间的地方,也有本事凭一张轻身的白铁圆桌面,刹那就变出小工场来。
搓面粉要气力,讲姿势,一对拳头,用力去压去搓,上下左右,加点儿水,再搓,才把面粉搓得均匀。姑婆当时的姿态,是深呼吸一下,上半身借力去压,再用力去搓;那神情,竟然那麽历历分明。我忽地心痛起来,给打为“地主”後,往後的岁月,哪一天她不是拚尽气力呢?原来最触动思亲之痛者,是实物重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