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珠珠
擅长讲故事的人人缘一定好，我有一个年轻活泼的朋友，总是能讲出许多有趣的故事，全都以「我有个朋友……」开头，听得日子久了，我们终於发现故事中人那模糊的身份背后，总是若有若无浮现出讲述者的身影。
后来才知道有本畅销书就叫《我有一个朋友》，庄雅婷写的，看书名就知道可以端杯水听八卦了。封底还有圈内人纷纷喝彩，沉宏非出台捧场「熟读庄雅婷，确保情场不走背字」。如今的图书营销已经完全可以忽略内容，好名字好创意好腰封可以滴水不漏地包装销售，在这方面，此书无疑可做范本。都市一茬茬迷惘慌张没了主心骨的男女，捧著自己的感情曲折故事上前叩问，期待解答的医生药猛话毒，最好再来两巴掌怒斥一声「滚」。渴望受虐的心有多少，施虐的舞台就有多大。如今情感问答类畅销书大都走这种「毒舌」路子，好像在比谁骂得巧骂得妙骂得刻薄骂得精，骂完了还捎带把人家的故事数著字赚钱，之后更被捧人生导师情感顾问。
不过，「我有个朋友」和《我有一个朋友》本质不同，我那位好人缘朋友讲出来的故事，都是「他的朋友如何特别逗特别糗特别二」。后来我一琢磨，他不知不觉传承了古典文学中笔记小说的精髓。讲的都是「如是我闻」，拜大家「姑妄听之」，文化脉络直溯纪晓的《阅微笔记》。
而在《我有一个朋友》中，他／她大多「就是一个笑话／脑残」，看著看著就有点迷糊，把人当成傻子冷嘲热讽乐趣何在？掩卷后呆滞的瞬间，窥探他人隐私的快感烟消云散。阅读像这个资讯爆炸时代的很多事一样变得肤浅随便口味越来越重，乐趣越来越少。
还有一些人的故事，也是「我有一个朋友」的故事，之后却一言难尽，其中的滋味难以描述，就像喜剧最高的境界是笑中带泪，最好的故事承载的心情千层万叠。有人告诉我这一剂神奇的调味料叫作「情怀」，未必点石成金，却可化红尘八卦人间传奇，吴念真老先生无愧是这一门派的代表。《这些人，那些事》依然带有台湾新电影运动写实主义痕，故事中人各行各业，彷承载了整个人间的重量。如果说庄雅婷的书会让读者遗憾「我怎不认识这极品的人物」，那吴老先生的文字则会让人感慨「我怎讲不出这深沉的故事」，虽然这个短平快的世界未必如何欣赏这种娓娓道来慢慢回味的方式，但快餐吃多了，总会想要清茗醇酒相伴，看长夜慢慢变蓝。
沉重的「朋友」故事还有不少，譬如高军的《世间的盐》和野夫的《乡关何处》。高军出书前就已算豆瓣文艺青年中的传奇人物，每有新文，追捧如云，文下最常见留言是「我怎不认识这有趣的人」，可想他靠人物取胜，却不刻意猎奇也不轻易臧否，胜在小清新和老江湖的奇妙混搭，写出满满一本有情有义有趣有爱的江湖异人录。野夫的特殊经绝非时下娇柔情感可比拟，早就在《尘世歌》中领略过他的沉重情愫，所以这本新书迟迟未敢拆封，是怕自己开卷便沉入幽黯深渊。
说了许多关於「朋友」的故事，区别只有一点─「在乎」。在乎的人与事，不管真假总要一本正经，用心良苦情深意长；不在乎的，则是口耳流传道听途说的八卦，说时眉飞色舞，听时称奇，但过后又觉得无非如此。
对了，我也有一个朋友，她特别喜欢陈的歌词。但她还是渐渐忍受不了他那越来越荒腔走板的唱法，所以常常打开他的歌词一直看一直看，但绝不听歌。如是我闻，姑妄听之。陈的歌唱到：讲故事的人假正经，听故事的人最无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