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有这样一段话:“中国就有这么一群奇怪的人, 本身是最底阶层, 利益每天都在被损害,却具有统治阶级的意识. 在动物世界里找这么弱智的东西都几乎不可能。”(这段话号称是林语堂说的,但也有人说在林语堂的原著里没有发现这一段。这里不去考究,只是讲它的意思)
这个说法其实是既对也不对,说不对是因为中国的草根屌丝们并不真的具备统治阶级的意识,他们并不真的知道统治者的心境和考虑问题的方式。他们只是幻想自己也处于统治的位置上,可以随心所欲地处置别人的命运。只是在那种扭曲和压抑的氛围中一种想当然的联想。所以这样的人也很难理解不合作运动。
统者能够达成的基础是服从,不合作就是不服从的一种温和体现方式。草根民众不服从会有什么后果?对内会让统治者身边的支持力量涣散。统治者身边之所以凝聚起一批铁杆粉丝,不是因为他长得帅或漂亮,而是因为通过他可以实现粉丝们的重要利益;或者维护粉丝们的重要利益。一旦民众针对统治者的不合作让这种利益受到了伤害,原先的支持者就会考虑到换一个统治者对他们更为有利,因此围绕在统治者身边的支持力量就会松动、瓦解。
另外,威权统治者的地位建立在被人畏惧的基础上,一旦他被人轻视,他的仇敌、各种反对力量就会蠢蠢欲动,统治者本人就会陷入焦虑恐惧之中。而被人畏惧的基础又是令行禁止、言出必践。不合作运动让行政体系的很多机能被削弱,政府的工程被搁置了;收税、罚款,这些体现统治者权威的事都被拖延,他的统治能力看起来被打了折扣,他就不让人畏惧,一个习惯被畏惧的人一旦不再被人怕,包括他身边的人在内对他的轻蔑之心就会起来,他的地位和人身安全都会有危险。
对外来说,一旦外国政府发现这个统治者正受到人民不合作的抵制,对他就会产生疑虑,这是不是个适合打交道的对象,原本要签的条约因为不确定是否能得到履行就会推迟;原本合作的事项也会搁置。这又反过来让统治者的威望受到打击。
持续的不合作会对统治者能构成极为强大的压力。很多中国人不理解不合作的意义,是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把统治者看得无限强大,能够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而又把自己看得无限弱小。所谓理解统治者的思维,并非是需要你真进入多么核心的阶层;而是只需要你对人性有个大致准确、完整的理解;以及具备一些政治和历史方面真实的知识,对统治是如何达成的社会机制有个大致的了解。
历史上有很多“帝师”级的人物都不是什么显赫的背景或出身,意大利的政治历史学者马基亚维利出身于弗罗伦萨的中产阶级家庭,官场上做到的最高职务是弗罗伦萨共和国秘书厅的国务秘书,但他的成名著作是《君主论》,指导当世所有的君主。要按有些国人的说法:搞得你比君主本事都大似的,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就会瞎bb。
战略家李德 哈特1927年是上尉军衔退役,但是他的著作被许多将军、总统奉为圭臬,被誉为上尉老师,教出来的都是将军学生。
像马基亚维利和李德 哈特这种人有一种能力,就是只需要较少的客观信息,就能迅速逼近事情的本质。这叫强大的“综合主观判断能力”。对这种人来说,他基于对人性的理解、和对历史的了解,就能准确地理解统治者的思维和素质,对统治者作出准确的判断。
对于大众来讲达不到这种理解力,你可能永远都不能真的知道统治者的思维,你也不必假装知道。但有两点很重要,第一是理解自己的力量,在长期的恐惧教育中,这一点中国人很欠缺,认为自己永远是渺小无力的。第二是坚持保持同情心和普世的道德对你才是有利的。有人张口闭口就是:我要是某权威,我也会怎样…我要是某君主,我也会怎样…你能成为统治者那种权势人物的可能性近乎零,你成为被他们镇压迫害对象的机率倒是大把大把地,你幻想拥有统治者那种权力为他开脱,你是想体现出你有超出你地位的理解力,你比别人聪明;事实恰恰相反,这是笨、这是蠢。
明智的人应该对那些被统治者们迫害的人保持同情,为他们说话。明智者之为明智,就是在于知道自己的真实处境,知道自己的机会和危险在哪里,知道哪些事距离自己更近、关切度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