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草
《三国演义》中写了一大堆的英雄,不过就曹孟德眼里,却只有“使君与操”两个人真正当得这“英雄”二字。英雄是什么呢,曹操说,英雄就好比龙,能够乘时而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也。按下曹操不表。刘备以卖草鞋起家,而志在吞吐天下,创业之初拉一支杂牌军到处瞎撞,屡战屡败,虽然说是纵横四海,倒也和狼奔豕突差不多了。就在这动荡漂泊的军旅中,刘备还大忙若闲,拨冗娶了两房夫人。想一想,西风残照里那些溃败的刘氏大军,忽然掠过甘、糜两位夫人娇怯的身影,正给彷徨中的英雄增添了多少悲壮而凄艳的行色!
英雄而没有美人陪伴,是不可想象的。曹操挥师南下,横槊赋诗,也就是为了要让铜雀台上添一对二乔姐妹。刘备即便身陷流亡,美人一事仍要好事成双。自从舜大爷有了娥皇、女英共事一夫的美谈传下来,一妻一妾也就成了中国男人的大念想。东周时候有个故事说到齐国的叫花子,题目还叫《齐人有一妻一妾》呢。乞丐如此,诗人亦然。唐朝的杜甫在叹息肠内热的晚年,还娶进一个十几岁的侧室,给他温饱线下的家庭又分走一份口粮。刘备当然没什么可指责的,只是这戎马倥偬,两位夫人既不会骑马驰骋,反要人死力护卫。关云长千里走单骑那会儿有多难,一杆青龙偃月刀真是捏得汗水淋漓——前有强敌后有追兵,还得保两个嫂子平安无事!
刘备自己倒是要比关羽洒脱得多,英雄嘛,拿得起放得下,所以大军一败,他总是驾着的卢马,一跑了事。有一回跑到荒郊野外,有猎户把老婆杀了,割了她腿上的肉请刘备吃。刘备很难过,也很骄傲,大有天下归心的感觉。却不知那厮奸猾,说一番英雄相惜乃手足之情的大话,很轻易就将自己与皇叔拉到了称兄道弟的份上。若喊他割自己的肉,你看他干不干!
刘备的女人虽然多,话却说得格外少。吴皇后声息俱无,从始至终只留下一个姓;甘夫人只是向张飞证明二叔的清白时发过一次言;糜夫人则仅在临死前对赵云交代过几句话。其余时间,一声不吭,就像可以活动的彩塑,可看可触但不可说。孙夫人在其中要算一个异数了,按现代的说法,她是刘备度过大半生忧劳,突然拥入怀来的一个新新人类。她“不爱红妆爱武装”,“不系明珠系宝刀”,以贾宝玉的眼光看去,孙夫人正是那种女中丈夫,把英雄的豪侠和美人的风情集于一身。正如言情剧常表现怀春少女发疯般爱上沧桑男人一样,情窦初开的孙夫人不仅对两鬓苍苍的刘皇叔身心相许,而且随了他夺路私奔。这就很有一点公元三世纪女权主义者的味道,自由往来,天马行空。
后来,孙夫人回东吴探亲,刘备哪里熬得,就纳了吴氏来填空房。再到后来,刘备的七百里连营寨被陆逊一把火烧光,鼠窜而逃,生死茫茫。实际已经被休的孙夫人赶到江边,遥祭前夫,跳水而死。
这一跳,使天下的男人把她谥为千秋烈女。
也是这么一跳,还是就跳在了新旧女权主义者的老套子里。旧女权主义者以追求男人的奖赏为结局,新女权主义者以“变成”男人为目标。她们抗争了多少年,最在乎的偏偏还是男人,而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