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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潘前芝，苏北人士，军事历史研究生，主攻二战史、近现代中国军事史。本文为网易历史频道独家稿件
1919年春天爆发的苏波战争，规模不大，烈度一般，持续时间也不长，在当时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却给两国在二战中的战略和命运埋下了诸多伏笔。
徒劳无功的示好
1918年11月11日，波兰在英、法、美等西方国家支持下宣布独立。从1795年被俄、普、奥三国瓜分至今，波兰人已经过了123年没有国家的生活。
独立后的波兰，首先要做的事是确定边界。边界问题中，主要是解决西部与德国、东部与苏俄的争端。确定边界，主要是英、法等西方国家帮着确定的，其中，在确定东部边界问题上，由于苏俄的共产主义政权性质，西方国家带了点私货，想把波兰来作为反苏俄的第一线，这实际上也是他们支持波兰独立建国的重要原因，于是他们商定，把乌克兰居民占多数的加利西亚交给波兰，此举意在苏波之间可以挑起矛盾。
彼时的苏俄，正内外交困。内有高尔察克、邓尼金的白军进攻，外有英、法、美、日等国军队的直接干涉，所以，他们对波兰的独立持欢迎态度，为表诚意，宣布废除沙皇俄国有关瓜分波兰的一切条约和文件。这基本意味着之前沙俄从波兰瓜分到的立陶宛、库尔兰、西白俄罗斯等约12万平方公里的地方，波兰可以免费收回了。
但无论是西方国家的倡议，还是苏俄的表态，都不能令波兰领导人毕苏茨基满意。对东部边界，毕苏茨基的想法是，恢复1772年波兰第一次被瓜分前的边界，即立陶宛、白俄罗斯、乌克兰与波兰一起组成联邦制国家。这一方案，显然是苏维埃俄国所绝对无法接受的。
毕苏茨基之所以敢这么大胆，是因为他看到了苏俄当时正被内外夹攻，他以为，凭波兰的军事力量是可以实现自己的领土目标的。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战事已无可避免。
毕苏茨基先胜后败
1919年春，毕苏茨基指挥军队向白俄罗斯和立陶宛进军。此时的苏俄红军，正忙着反击邓尼金军队的进攻，很难再分出精力应对波兰人。所以，波军一开始进展顺利，红军步步败退。到这一年夏天，波军已经占领白俄罗斯、立陶宛首都维尔诺以及西乌克兰的大部分领土。
这个时候，毕苏茨基却停止了前进的步伐。他停下来倒不是说部队打不动了，也不是苏俄此时派来了和谈代表，而是他发现，比起苏俄红军，根本不承认波兰独立的邓尼金之辈对波兰的威胁更大。他心里也清楚，西方国家为什么帮他。一旦苏俄最终落败，共产主义威胁被解除，英、法等国就会把青睐的目光放到白俄身上，波兰就会成为弃儿。所以，他决定，暂时停战，观望，等苏俄国内战争决出胜负再说，面对苏俄的谈判请求，他们同意了。
不过，波兰人的条件太过苛刻。他们要求红军从现有战线撤退10公里，停止“共产主义宣传”，把季纳堡要塞归还拉脱维亚。苏联人没有答应，不过也没完全回绝，提议波方先不打，继续谈。双方就这么暂时僵着。1919年12月8日，协约国最高委员会就波兰东部边界问题作出决定，建议以民族原则确定波东部边界，英国外交大臣寇松提出，北起苏瓦乌基，经比亚威斯托克地区东部，沿布格河南下经布列斯特到涅米罗夫，以此划分苏波边界。后来这条线又被称作寇松线。一直到最后，这条在后来被证明是比较公平的分界线都只存在于构思中，从没有落到实处。
寇松的提议两面不讨好，波兰人和苏俄都拒绝了他。恰在此时，邓尼金被红军打垮，逃往克里木半岛。毕苏茨基决定，凭自己的实力来实现他的“联邦方案”。
1920年4月25日，毕苏茨基发动了大规模进攻，主攻方向是基辅。他判断红军主力在基辅，所以想在此寻求决战机会。不料，他判断失误，红军在乌克兰只有两个军的兵力。6月初，北线红军主力在图哈切夫斯基将军指挥下发起反攻，维尔诺、比亚威斯托克这些当年波军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城市再次易手，落入红军手中。南线的波军主力在红军布琼尼将军指挥的哥萨克骑兵攻击下撤离基辅，沿原路逃回波兰。
苏联大军败走华沙
波军的败退在其国内引起恐慌。波兰政府立即进行两手准备:一方面，宣布“祖国在危险中”，号召青年参军，此举甚为有效，一个多月时间，就有16万多青年报名参军;另一方面，请寇松出面调解。寇松提议双方停战，红军从1919年12月8日确定的分界线后撤50公里。
打的兴起俄国人没有理会这个提议。固然，有他们占据优势的因素，但更深层的原因在于，列宁的想法此刻变了，他想在攻克华沙后直捣柏林，引起德国工人起来暴动，进而在全世界范围内实现共产主义。所以，列宁斥责寇松的提议是个“大骗局”，建议在南路红军当政委的斯大林，“迅速下令猛烈加强攻势”。到了8月中旬，图哈切夫斯基指挥的北路红军已逼近华沙。列宁满怀信心地说:“如果波兰变成苏维埃国家，华沙工人得到了他们所盼望所欢迎的苏维埃俄国的帮助，那么凡尔赛和约就会瓦解，由于战胜德国而建立起来的整个国际体系就会垮台。”言下之意，攻克华沙指日可待了。
然而，结果证明他想的简单了。他想拯救和解放的波兰工人，并没有像他预期的那样，把红军看做“解放者”，而是将其看成颠覆波兰共和国的敌人。好不容易取得独立的波兰人民，在捍卫国家独立这一点上，空前团结起来。红军由于劳师远征，加上远离后方，补给不力，在华沙附近的拉杰敏决战中遭到惨败，被迫后撤。波军一路追击，到1920年10月，重新占领了维尔诺。
1921年3月18日，波兰和苏俄在今拉脱维亚首都里加签订和约。根据里加和约，西白俄罗斯和西乌克兰部分领土被并入波兰版图。这一边界，一直保持到二战爆发。1939年9月17日，正当波兰拼命抵抗德军进攻时，苏联以保护东部白俄罗斯即乌克兰少数民族为借口，兵分六路，越过边境开入波兰境内。波军无力抵抗，苏军与德军在波兰战场上会师，双方互致祝贺，独立刚满20年的波兰再次被瓜分。
战事未断，后患难料
苏波战争最终以苏俄吃小亏告终。尽管波兰所得，比苏俄政府最初准备要作出的让步要少，但对于苏俄来说，过去几百年，只有他从别国手里抢领土的事，哪有割领土给别人的道理，况且，还是在战败的情况下割让的，这口气，战斗民族忍不了。里加条约签订后，列宁说“苏维埃政权是在对它不利的时机签订和约的”，言下之意，里加条约是不公正的。所以，1939年9月1日，当得到德国进攻波兰的消息后，苏联人复仇的种子立刻被激活，波兰再次遭遇被瓜分的命运。
对于苏联人来说，苏波战争还有另一层面的影响。红军当年在华沙城下的惨败，根源在于南北红军的不协同。当北路的图哈切夫斯基催促南路哥萨克骑兵改道北上尽快会师时，担任南路红军政委的斯大林，因担心图哈切夫斯基独享胜利成果，不但没有配合作战，反而指挥骑兵继续南下去进攻匈牙利。最终北路红军在波兰军队内外夹击下土崩瓦解，哥萨克闻讯后北上救急，却在乌克兰和波兰边境处遭遇波兰骑兵，双方展开骑兵大战，哥萨克大败。
这场败仗成为斯大林的心病，他掌权后调走了有关这次战役的所有高层决定文件，再没归还。图哈切夫斯基、加米涅夫等亲历苏波战争的高级将领在三十年代大清洗中相继被杀。托洛茨基被迫流亡海外，最后于1940年8月在墨西哥被人暗杀。在他撰写的《斯大林》一书的手稿中，将斯大林说成是“苏波战争”失败的罪魁祸首。1940年，上万名已经投降的波兰官兵被枪杀并埋葬。这一结果曾长期由德国纳粹背锅，后来解密的苏联档案证明，命令出自斯大林之手，可见，苏波战争对斯大林影响有多大。
对于波兰的毕苏茨基来说，他发动战争前的目标，即成立联邦制国家并没有实现，从这一点来说，这场战争波兰也是败者;不过如果从波兰边界的确定来说，波兰是胜利的，毕竟，几百年来一直被人蹂躏的波兰人第一次尝到了从别人手里夺取土地的快感。对于波兰人来说，一朝权在手，欺负起周边弱小国家也是毫不手软。他之所以选择进攻苏俄，主要原因是他自认为波兰当时的军力强于对手。连苏俄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其他周边小国家了。
1920年1月，在日内瓦召开国际联合会成立大会。会上，因为波兰与立陶宛的疆界划分存在争议，会议为此辩论了40分钟，最后，波方代表毕苏茨基直接走到立陶宛总理跟前，严肃地问:“总理先生，我想知道，你准备采用什么办法来解决我们之间的争端?如果准备用战争的方法来解决，那么这个任务将由我来完成;如果用和平的方式，那么我的外交部长来。”面对赤裸裸的威胁，立陶宛总理瓦尔德玛拉斯猝不及防，被迫同意采用和平的方式。在二战前，波兰还落井下石，瓜分了捷克的部分领土。1938年9月30日，趁着德国进攻捷克的功夫，波兰政府向捷克斯洛伐克政府发出最后通牒，要求其在24小时内把切欣的两个县交给波兰。捷克被迫接受了波兰的要求。10月2日，波兰军队占领了切欣的两个县，两天后，又占领了斯皮什和奥拉瓦的一部分。波兰人可能没有料到，一年后，被瓜分的命运会那么快地落到自己头上。
实际上，在苏波战争问题上，局外人倒是看得很清楚，在里加条约没签订前，一位英国外交官就看到了潜藏的危机:“波兰提出的与布尔什维克的和平条件，英国政府认为是不理智的，一旦苏俄接受它，就构成了将来战争的威胁……主要问题是担心，俄国一旦转入正常轨道就将力图恢复自己的疆域，并为此目标与德国接近。”后来的事实，正好验证了这一言论。
从波兰独立起，其与苏俄之间的梁子就越结越深，即使二战中，苏联红军帮助波兰打败了德军，波兰人也没怎么心存感激。波兰新建立的红色政权，与苏联关系并不融洽，隔三差五就闹点小矛盾，成为东欧社会主义国家中不安定因素之一。
苏联解体后，尽管并非本意，但波兰再次成为西方国家对抗俄罗斯的重要据点。历史看起来似乎惊人相似，但相信今天的人们能够有更多的智慧来解决双方之间的问题，而不是重蹈覆辙。
参考资料:
1.吴伟:《苏联与“波兰问题”》
2.郭增麟:《波兰独立之路》
3.刘祖熙:《波兰通史》
4.王天兵:《1920年的世界革命与苏波战争始末》，《炎黄春秋》2008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