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书评
玉人首，新石器时代石家河文化，故宫博物院收藏作者：张经纬
（本文系作者在巨变时代：文明与信心——2018年经济观察报·书评年度好书盛典上的主题演讲）
各位朋友，各位嘉宾大家晚上好！
中国的人从哪里来？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很难说清楚，但根据现在基因分子人类学的研究成果看，目前中国人类大约是在距今5万年左右的时候从中亚地区分南北两路进入到整个东亚地区，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华夏本部的。
至于进入到东亚的这些人群，在之后的5万年时间里如何繁衍生息，最后变成我们今天中国人的祖先，还没有一个很清晰的模型来描述。我在自己的作品《四夷居中国》里尝试用经济学的有关模型来解释这一系列的变化。
演讲者张经纬在中国历史上文献记载经常有关于这些北方民族南下和汉地中央王朝发生互动，而这些互动又是怎样进行南北融合，演变成后来华夏这么大的一个范围呢？我给大家举两个例子，第一个例子，我在书里通过探讨汉代中国两个相对较晚的事例描述南北之间人群互动的关系，最后我推断出来更早期人群可能也遵循同样的模式。在案例中，我发现汉朝北部活动有很多匈奴人群，这些人群对汉朝北方边境构成了一定威胁，也造成很大困扰。汉朝中央王朝试图采用一种一劳永逸的方式来解决北方的困境，他怎么做的呢？从北方雇佣了另外一群人，也就是从匈奴北面或者匈奴东北面方向引入了一些小规模的部落，即鲜卑、乌桓这些人群。汉朝边疆重臣来到鲜卑营帐时，鲜卑人群是不超过100多人的小规模群体，然后汉朝的这些外交官员就给他们提供了非常丰厚的粮食和各式各样汉地生产的物资，比如说铜镜、金银财宝，通过雇佣北方新出现的这些鲜卑人群，汉朝政府打赢了匈奴。
随后，汉朝政府希望加大对鲜卑的资助，进而促使鲜卑能彻底把匈奴往西方和北方驱赶，以实现整个汉朝区域的稳定。但汉朝中央官员没有预见到一个事实，就是当北方这些先辈人群获得了来自汉地的金银财富和粮食资源以后出现了一个社会上的变迁，小规模的鲜卑部落经历人口迅速繁衍，逐渐融合成为了更大规模的社会群落。这些被汉朝长期用粮食推动增长起来的人群，他们只有通过进攻匈奴才能获得最大的物质利益，除了打仗之外不掌握任何技能。因此汉朝通过物质交换、经济资助培养了一支自己都没有办法完全应对的高度组织化、战斗力极强的鲜卑人群。后面的故事我们基本上都知道了，取代汉朝最后建立了南北朝时期北方诸多政权，甚至远及隋唐王朝的都是鲜卑游牧部落首领的后裔。
如果这个案例不够清晰显示经济交换、物质交流对南北人群交换互动的影响的话，我们说另外一个例子。离我们比较晚近的明代、清代的交替时期里，原来生活在明朝北方，中国东北那一带的是满洲人群女真人的先辈，他们在一开始也是三五一群，非常小规模的生活在明帝国的周边，但他们生活的区域里拥有好几种明朝非常渴望，也是自己没有办法生产出来的重要物质产品。其中有我们今天仍然在使用的中药材人参。另外一种是东北人非常喜欢的貂皮。
这些物资给了满洲人群崛起的一个重要理由，当源源不断的汉商，带着来自内地的金银和粮食物资来到女真人驻地的时候，潜伏在东北地区的变迁契机和种子开始发芽。在短短100年到150年的时间里，这些女真部落通过为明朝提供人参、貂皮，建立了一个庞大的贸易网络，这个网络可以说从三江平原下游一直蔓延到蒙古高原的北端，这么多人群全都加入到为明朝提供北方奢侈品的洪流当中。
在一开始的时候，明朝的北方官员非常乐于见到来自满洲的人参、貂皮、鹿茸等重要物资，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手里来自明朝地方所呈现的贡赋足以支撑这些奢侈品，但是越来越多的北方人投入物资生产的洪流中，明朝开始发现自己每年收纳的贡赋越来越无法维持自己奢侈品的交易。这时北方人群就像古代的鲜卑人群一样，已经陷入到这场为明朝生产北方奢侈品的交流网络当中而无法自拔。
我们知道明朝沉没的时候，发生过一件重要的事情，女真人大首领努尔哈赤就携带十余万斤的人参来到抚顺关门口，这时候明朝地方官员选择了闭关拒绝交易的方式，导致了努尔哈赤率着原本来进行贸易的这些女真人袭击了明朝的边关，从此以后明朝和女真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急剧下滑，两者之间冲突不断。
在150年或者更短时间里，明朝对北方这些奢侈品需求所培养出来的北方这些贸易者也好，生产者也好，他们的经济组织从一种原来只是为明朝提供奢侈品的方式，逐渐转变成具有首领，具有分工，还具有战斗功能的社会组织（国家雏形）。正是这些从一开始以经济组织出现的北方游牧人群慢慢变成了一支在明朝面前没有什么破绽的北方敌手，最后的故事其实我们也知道了。
中国人是从哪里来的，我三言两语也不能把这个事情说清楚，但是从我刚才提供的这两个案例当中，我们可以发现，南方和北方之间通过天然物质交换的这种方式，实际上在过去的可能数千年甚至上万年时间里，不断的通过南方生产出来的粮食或者其他物资产品刺激了北方人口的增长。当北方人口生产出来的物质产品最终庞大到南方农业社会无法继续购买的时候，南北之间的这种平衡就打破了。我们在历史上看到的所谓北方游牧人群南下由此就发生了。
整个中国古代王朝的兴衰也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不断的往复循环，通过这样一种贸易交流，建立良好的贸易关系到最后贸易平衡被打破，导致北方人群南下，覆盖了原来南方的区域，然后由北方其他一些候补人群，继续为南方政府提供奢侈品的循环再次开启。
也许这些思考可以给我们当代的经济学、人类学和社会学提供一些启发。不仅仅是从这样一个模型当中可以看到，中国古代人群如何在华夏，尤其是东亚这个区域当中不断繁衍生息，最后融合成一个大熔炉的过程，还揭示出古代重要的历史王朝崩溃的原因实际上是由于南北之间贸易往来，最后平衡被破坏以后所导致的一系列的多米诺效应。
给我们今天的启发就是，如果古代的那些王朝统治者以更加宽容开放的态度接纳北方贸易者。当北方游牧者开始把他们大量产品南下倾销的时候，南方无力购买的时候，更愿意打开北方人民南迁的大门而不是永远把他们堵在外面，使他们成为威胁南方的一个敌手，那可能古代王朝的命运要比我们今天看到的长久。
在当下世界贸易由热转冷的结骨眼上，我们也应该对未来有一个更好的期待，包括中国在内所有的这些世界主要经济体，能够对我们贸易伙伴抱有更加宽容开放的态度，我想我们就会有更多、更好的方法来渡过眼前的难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