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打来电话说夏天要带家人回国度假,问我想带点什么。不假思索,我说带点酱油吧。姐姐笑了,说你确定只要酱油吗?还是给你带两瓶酒吧。我说有酱油就蛮好了,可能的话,最好带一大桶酱油给我哦。
小时候吃过酱油拌饭,简单又可口,自然发酵而成的鲜美令我至今难忘。于是几十年来,从这里到那里,只要涉及饮食,我对所在地的酱油是比较在意的,只接受那自然发酵而成的味道,所幸,接触过的酱油基本上都是那种味道。
这足以令我放心享用我们的酱油,这款中国人的餐桌上不可或缺的调味品。
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多年,一直品尝着某种老牌子酱油,它的味道多年来一如既往的令我熟悉,事实上,来这座城市之前所品尝到的其他地方所产酱油的味道与某种老牌子酱油相比可以说几无差异,这表明了一个事实:只要是自然发酵而成的酱油就应该拥有这样的品质。同时,左邻右舍们无不赞同我的观点:某种老牌子酱油味道醇厚,大家一直喜欢。
然而,自去年下半年,某种老牌子酱油竟销声匿迹了。大小超市、街边商店的经营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到网上查询,信息不甚明朗,有的说货源不足,有的说停止生产,有的说企业要改制,就这么一说,论及具体的缘由却都语焉不详了。这种状况令我不爽,甚至开始焦灼,对于如我这般喜好中国酱油的人来说,每个月的消耗量得有三、四瓶才行:一半用来烹调菜肴,一半用来佐食米面,某种老牌子酱油现在竟然购买不到,那多年熟悉的味道突然消失,美味酱油之不存,饮食的快乐安在?
于是去寻觅尽可能接近那种熟悉的味道的酱油。面对市场上五花八门的品牌,电视台仿佛在给我指引方向,各种各样宣称自然发酵的酱油们在电视台的广告中频繁亮相,它们的招牌就是竭尽所能让大众相信它们是酿晒六个月的酱油,这样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国酱油。这样做似乎还不够,在它们的瓶贴上也都郑重的标明了此系酿造的而非人工添加了成分的。
如此说来,我几乎不需要进行选择又能享用美味的酱油了么?
去年下半年的一段时间,我基本上逐一购买并品尝了在电视广告中现身的那些酱油们,于是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些产自广东、上海、北京等地的所谓天然酿造的酱油没有一样是名副其实的。比较离谱的是来自广东某地的一个品牌,它在电视台的出镜率是如此之高,以至于你每天都能看到它,这酱油同样秉持“天然酿造”的理念,但经我品尝之后这理念与现实相去甚远,不但颜色轻浮的令人失望,最根本的,口味上毫无天然酿造酱油应有的浓香与回味,仅仅是“鲜”的令你大倒胃口,将这样的的酱油入菜入饭入面,你会发现它在味觉、视觉方面考验你是否曾经在中国生活过:所表现出的口味根本就不能算是我们所熟悉的中国酱油。
我仍然不能相信美味酱油的变迁就在眼前。籍着出差的机会去年下半年我去了苏南几个地方,那里是江苏乃至中国相对富饶的所在,我在那里小住几日,有意观察了当地人烹调所用的酱油,在饭馆,在超市商店,在朋友家里,无一例外统统是电视广告里的那种酱油,那些标榜“天然酿造”的酱油已经完全覆盖了那里的商业网络,店家说:我们就吃这样的酱油。
接连的品尝及外出的见闻令我不再不爽与焦灼,而是有些愤怒了。如果说饮食在中国算是一种文化,毫无疑问,酱油便是这文化中的一个标签,祖辈享用了多少年的酱油到了新世纪的现在却变了味儿,若我有一把枪定会以美国人的爽直方式用枪口指着某些生意人的脑袋问个为什么。舆论仿佛促成了压力,没过多久,大约在去年深秋的时候南京本地一家报纸上终于有了关于酱油的说法。这报道是分时分段的,先是透露了某种老牌子酱油确系被外资兼并而令其半个世纪的牌子改弦更张成了现在市民所见到的那个新牌子;后面报道指出,随着经济繁荣、人口增加,酱油这种居家必备的调味品的传统生产已跟不上市场供应,于是国家允许在“天然酿造”的基础上“人工添加”,说白了,现在市场上的酱油是“天然酿造”与“人工添加”的混合体,二者的搭配比例有严格规定。
看完这报道,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原来如此啊。上网找了找,已有明白人提醒了大家:电视广告中铺天盖地的的“天然酿造”酱油是不纯粹的,原因很简单,如此大的行销全国的供应量是任何企业以“酿晒六个月”的生产方式所办不到的,因为必须要将原料发酵半年时间,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人工添加了。我对国家的政策没有疑议,好好地“天然酿造”定要“人工添加”,说明了市场的疯狂,也表明了政府的无奈。以目前中国人的道德水准,每一次国家政策或规定的出台就是某些人借机敛财的好机会,比如这“天然酿造”与“人工添加”的酱油是有比例要求的,但我相信,国家若要求七比三,某些生产企业是一定会三比七的。
我不再奢望享用那多少年来美味可口的自然发酵的酱油了,因为量变导致了它们的质变,它们已不纯粹了,糟糕的是人心也因此变的不纯而混合了势力的产物。或许,我只能回忆那醇和厚美的天然酿造的酱油了。
酱油这东西,不独中国所产,地球上一些国家也有酿造,比现在的中国酱油来得纯粹。几年前我就品尝到了这样的外国酱油,颜色如国内的混合体酱油相仿,但味道同天然酿造的一样醇香。国内市场上那么多打着“天然酿造”的旗号却以政府许可的名义生产混合体酱油的企业们是否在傍洋酱油的范儿呢?可惜,颜色是学到了,口味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么?
写于2012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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