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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一条胡同的历史就足以发人深思

发布日期:2018-10-24 00:00:00
    来源:凤凰网文化

    作者:邵燕祥

    胡同,滥觞于元,经八百余年传承至今,是北京城的脉搏,是北京历史与文化的载体,亦是联结这座五朝古都过去与现在的桥梁。

    《胡同》一书精选四十余位著名作家的关于北京胡同的散文。这些作家中,有些在胡同中居住了数十年,有些则只是于胡同中短暂居住。由于居住时间长短及在不同地区的居住经历等原因,他们对胡同有着不同的看法与感情,每篇文章都是从一个独特的视角讲述北京的胡同生活。

    

    串胡同记

    邵燕祥

    我是老北京,我深知不管是春秋佳日,还是长夏的晨昏、冬天的傍晚,在北京的或长或短、或宽或窄、或热闹或僻静的胡同里,独自走一走,是别有一种情趣的。

    凌子风也懂得这一点,听说他导演《春桃》这部根据许地山同名小说改编的影片时,因为刘晓庆扮演的女主角春桃,是沿街走巷“换取灯儿”“收破烂儿”的,他决定要较多地展示北京半个世纪前大小胡同的风景线,他已经带着摄制组串了不少胡同。

    这座古城,每条胡同都有不少说道,自然有的有籍可考,有的不上经传。故实之外,又添了些新典。比方我住在虎坊桥,这里有纪晓岚的阅微草堂遗址之类,是有点文物价值的了,而经常穿行的福州馆、福州馆前街,因有《城南旧事》,也每能动人遐思。梁实秋不幸逝去,不然他重返燕京探亲,必然会串串胡同,以慰多年怀想的。

    不是老北京,也许就不能领会这一层。

    然而我是久已无此闲情了,最近一次偶然的机缘,从西便门用自行车推五十斤大米回家,岁暮冬暖,近一小时的路程,我就一路串着胡同而来。

    出宣武门,进茶食胡同,经方壶斋,1945 年钱俊瑞筹办《解放》三日刊,社址就设于此。1946 年遭军警查封,全体人员被捕也就在这里。过西草厂,往骡马市大街走去,一条南北街原来是魏染胡同。

    魏染者,魏阉也,是当时老百姓对明末宦官魏忠贤的不敬的称呼。他在熹宗朝专权一时,除了利用他作为皇帝“身边工作人员”的特殊身份,并勾结了具有同样特殊地位的熹宗乳母客氏以外,同时掌握特务机构东厂,又大肆培植私党,如什么五虎、五彪、十狗,等等,其余相与的羽翼爪牙还不在内。这个魏忠贤自称九千岁,实际上“万岁”也在他挟制之下了,而当时竟有无耻之徒要给他立生祠。腐败政治是繁衍无耻之徒的温床。至于魏忠贤本人,则不是无耻二字所能概括,因为他还残暴,东林党人杨涟等正是死在他手里。“暴君的专制使人变成冷嘲”,在有人议立生祠要把他当神佛供奉的时候,老百姓们的街谈巷议中就蔑称他为“魏阉”了,这该不算嘲弄其生理缺陷吧。他所阉割的是良心和人性,岂止阳物而已。

    今天的年轻人大概是不知道这一切的。近读朔望《盛世见微录》云:“我以为若对近代史(西洋、日本、中国的)无深刻理解,常会引起对在极其复杂条件下进行的中国现代史运动产生误解或歪曲。每见当前对改革开放路线的阻力,便常想起晚清清议派的某些言行。所以中国近代史是个当务之急,不办则成史学危机,或者已经是了。”我同意他所说的,这是要“真正掌握中国百余年来现代化历程以及其间的主次、真伪、表里、名实、成败、政治与经济、个人与历史、罪恶与进步、来龙与去脉”所必需的。

    同时,我以为,不满足于“地主阶级与农民阶级的矛盾和斗争是封建社会的主要矛盾”这一命题,深入研讨封建社会的经济政治社会结构,它的治乱盛衰,特别是权力的分配、倾斜中,除了外部侵略和农民战争的因素外,诸如外戚、宦官、藩镇等致乱之由,都是不无意义的。古为今用,舍此何求?

    匆匆一过,我也无心探究哪座宅院曾是魏忠贤的府邸。快出胡同口时,发现路东一座破旧的两层楼房,有石牌标志,是邵飘萍所办《京报》的馆址。《京报》创刊于1918 年,1926 年邵飘萍为奉系军阀杀害,由他的夫人撑持到1937 年卢沟桥事变发生。

    三百年间,前有可称败类的魏忠贤,后有可称“脊梁”的邵飘萍,一条胡同所记录的历史就足以发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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