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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一语道破生命的执着和无望

发布日期:2018-05-04 00:00:00


    

    自称“乡下人”的沈从文,以其独特的生存境遇体味生命,他选择乡村,推拒城市,在自己创建的完美人生境界中寄寓他的审美理想。在他的笔下,没有邪恶,没有战争,只有纯净恬淡的自然与人性。那是一座,边缘之城。

    茶峒

    边城的名字,叫茶峒。

    “月光极其柔和,溪面浮着一层薄薄白雾。”舒缓的语气,轻柔的文字,静谧、幽深,充满温情与凄美。这样的月下美境在文中几次出现。

    “黄泥的墙,乌黑的瓦,位置却永远那么妥帖,且与周围环境及其调和,使人迎面得到的印象,实在非常愉快。一个对于诗歌、图画稍有兴味的旅客,在这小河中,蜷伏于一只小船上,作三十天的旅行,必不至于感到厌烦。正因为处处有奇迹可以发现,人的劳动的成果,自然大胆处于精巧处,无一地无一时不使人神往倾心。”

    多么美的大自然,多么美的茶峒。在沈从文的笔下,似乎没有污染,没有邪恶,对乡村生活,永远具有一双纯粹审美的眼睛。曾有一篇文章名曰《沈从文文化选择的两难性》,说“沈从文在礼赞湘西世界抨击都市社会之中实现他的审美理想,但又潜意识地流露出对乡村文化生活的哀婉,对都市文化无奈的认同。”这句话,不敢苟同。

    的确,沈从文自称自己实在是个乡下人。“说乡下人我毫不骄傲,也不自贬,乡下人照例有根深蒂固永远是乡巴佬的性情,爱憎和哀乐自有它独特的式样,与城市中人截然不同:他保守、顽固、爱土地,也不缺少机警却不甚懂得诡诈。”

    字里行间,确是流露了作为艺术家的沈从文执拗的乡村意识,同时也透露了他蔑视都市的信息。也许是沈从文初涉都市即遭受坎坷际遇,刺激了他的自尊心,他推拒都市,无条件地热爱乡村,“边城”发生的故事没有年代,也没有战争,沈从文躲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精心构筑了一个,精神上的茶峒。

    乡人

    边城中有段描述,让我印象深刻。

    “由于边地的风俗淳朴,便是作妓女,也永远那么浑厚,遇不相熟的主顾,做生意时得先交钱,数目弄清楚后,再关门撒野。人既相熟后,钱便在可有可无之间了。”

    我再没见过第二个这样描写妓女的书了。沈从文给予她们的词语,是“浑厚”。

    “别离时互相咬着嘴唇,咬着脖颈发了誓,约好人分手后各人不许胡闹。”“她们生活虽那么同一般社会疏远,但眼泪与欢乐,在一种爱憎得失间,揉进了这些人生命里时,也便同另外一片土地另外一些年轻生命相似,全身心为那点爱憎所浸透,见寒见热,忘了一切。”

    “这些人既重义轻利,又能信守自约,即便是娼妓,也常常较之讲道德知羞耻的城市中的绅士还更可信任。”

    好个沈从文,竟然把妓女与绅士作了对比。而且妓女还要高于绅士。我却是从心底里,赞同这一绝妙的比较。生活逼迫下的身体上的交易和精神上的无污;满嘴的仁义道德加上骨子里的肮脏、淫逸,哪一个更令人接受甚至钦佩?

    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自然山水荒莽秀美,人们单纯勇敢。他们不分贫富,不讲地位。均以诚相待,以善相亲,充满了温爱。而对虚伪、做作、欺诈,一无所知。

    野蛮中见雄强,低贱中见诚实,天真中见热情。他们的生活,行为,甚至一切,都是准乎自然。是一群与自然完全契合的人。他们总是“很从容地在那里尽情性命之理”,尽情享受造化赋予“生命本来的种种”,宣泄生命的美丽与强健,同时也体现出生命的庄严与价值。

    边城中的船总顺顺,沈从文将其塑造得近乎完美。

    他是一个“大方洒脱的人,事业虽十分顺手,却因喜欢交朋结友,慷慨而又能济人之急,便不能同贩油商人一样大大发作起来。”

    还有他对于子女的教育,更是今人所不能比及。

    “两兄弟既年已长大,必须在各一种生活上来训练他们的人格。作父亲的就轮流派遣两个小孩子各处旅行。向下行船时,多随了自己的船只充当伙计,甘苦与人相共。荡桨时选最重要的一把,背纤时拉头纤二纤,吃的是干鱼、辣子、臭酸菜,睡的是硬邦邦的舱板。”“且佩了短刀,遇不得已必须动手。”

    学货易,学应酬,学习到一个新地方去适应各种生活,且学习用刀保护身体同名誉。教育的目的,似乎在使两个孩子学得做人的勇气与义气。两兄弟在这样的教育之下,都生得结实如老虎,却又和气亲人,不骄惰,不浮华,不势凌人。

    还有翠翠和祖父。相隔着中间的一代人,祖孙两个组成带了残破的家庭,他们在茶峒悠长的岁月中,相依为命。

    还有翠翠和两兄弟。

    傩送,他用整夜的歌声,表达对心上人的爱慕。不由想起《诗经》和《乐府》里咏叹爱情的美丽篇章,这,大概也是湘西古风犹存的明证。

    翠翠在睡梦里,受到歌声的带引,她摘取了一捧虎耳草准备送给意中人。想起翠翠的父亲母亲,他们也是在对歌声中相爱,然后,又在绝望中殉情。爷爷说:“最重要的,是这种歌唱出了你……”纯洁的爱的歌声唱出了纯净的女儿,这纯净的女儿又在追求着同样纯洁的爱情。

    天保。傩送。金玉般的两个人。也许因为他们太相似,于是也爱上了同一个姑娘。眼看着兄弟成了情敌,他们却并没有反目成仇,而是要光明正大展开竞争。哥哥走车路占了先,那就一定让弟弟走马路先开口。

    结果,一唱定乾坤。为了成全弟弟,哥哥带了忧伤,远走他乡。

    沈从文曾说,他要在《边城》中表现“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他的乐园构想,建筑在人性善的基础之上,投射到人物性格、人际关系、茶峒社会与习俗,甚至自然环境等各个层面。情形正如批评家刘西渭所说:“这些可爱的人物,各自有一个厚道然而简单的灵魂,生息在田野晨阳的空气。他们心口相应,行为思想一致。他们是壮实的,冲动的,然而有的是向上的情感,挣扎而且克服了私欲的情感。对于生活没有过分的奢望,他们的心力全用在别人身上:成人之美。”

    翠翠

    翠翠初见船总顺顺家的二老,是在两年前的端午日。相逢却不相识,翠翠将傩送当成了一般轻薄男子。过后方才得知,此人正是众人口里神一样的“岳云”傩送。于是,“翠翠沉默了一个夜晚”。

    两年过去了,翠翠依然不能忘记那件事,常常在内心温习着。她的“心中很快乐,好像目前有一个东西,同早间在床上闭了眼睛所看到的那种捉摸不定的黄葵花一样。这东西仿佛很明朗的在眼前,却看不准,抓不住”。

    此时,又到端阳。翠翠哼起迎神的巫歌,“觉得心上有一丝儿凄凉,她想起秋末酬神还愿时田坪中的火燎同鼓角”。耳边却又听得:“远处鼓声已经起来了,她知道绘有朱红长线的龙船,这时节已经下河了。细雨还依然落个不止,溪面上一片烟。”

    这正是,一个男子到了心上时,少女暗暗的痴迷。充满了幻想,又有太多的心神不定。在翠翠的梦幻里,光影声色,虚实远近,全然交织在一起。恍惚迷乱而不能自持。二老引发了翠翠懵懵懂懂的情感,却又使她飘飘荡荡无可归依。支撑着她的,是一个沉默的,不可揣测的愿望。它没有凭据,也没有回音。可在寂寞的天地中,爱已经不顾一切地弥漫,心神也在寂寞之上飞旋。少女一向紧闭的身心,此时也如花蕾,烟雨之中,将开未开。

    可是天保二老,也喜欢着翠翠。诚心托人来做媒。祖父问她愿不愿意,她“不作声,心中只想哭。可是也无理由可哭”。她不愿意嫁给大老,却也说不出人家有什么不好。她心里喜欢着二老,可又不明白对方的心思究竟是怎样。而团总女儿有新碾坊作陪嫁的口风也已经传到她的耳旁。这一切,该让她一个女儿家,如何说出口呢。

    雨后放晴的天气,日头炙到人肩上背上已有了点儿力量。溪边芦苇杨柳,菜园中菜蔬,莫不繁荣滋茂,带着野性的气息。草丛里绿色蚱蜢各处飞着,枝头新蝉声音已渐渐洪大。两山深翠逼人,竹篁中,有黄鸟与竹雀杜鹃鸣叫。翠翠感觉着,望着听着,同时也思索着。

    “爷爷今年七十岁……三年六个月的歌——谁追那只白鸭子呢?……得碾子的好运气。碾子得谁更是好运气?……”

    痴着。却忽地站起,半簸箕豌豆便倾倒到水中去了。伸手把那簸箕从水中捞起时,隔溪有人喊过渡。

    翠翠的心情,乱极了。所有的慌乱不安,又因不能说出而统统被压抑在心底。她被窒闷得难以忍受。这一份隐秘的不安和想望,穿透心灵的最深处,感染到一切所能见的,也怜悯着一切所感染的。

    于是,原本自由的天性带了她从中挣脱出来,同周遭的自然生命亲近、错合,感受到了一种身心内外畅流无阻的“有野性的生气”。翠翠在痴情、幻想、惶惑、兴奋中,苦恼着。这苦恼,来源于她的单纯,来源于她纤尘不染的心。

    沈从文曾说:“我是天生就一种理解女子的心。”的确,如此体贴着人性人情,且能出之以深细而精微的诗性叙述,正适合于呈现《边城》中这个素朴自然的生命。

    翠翠,这个温顺美丽朴素乡野的女子,她默默地融入烟雨晨昏,在天地自然间虫声交鸣般自由地“表达”。

    读过很多女子。但都没有翠翠的自然恬淡,娴静无瑕。即便是《红楼梦》中的林黛玉,也多了一份病态。而翠翠,却是在自然的风日里,健康地长养着。

    沈从文说,“向虚空凝眸”。也许,他一语道破了生命的执着和无望。但是,心灵却也因这如焚如烧的凝视而变得从容。他过去的所有痛苦的挣扎,受压抑的无可安排的乡下人对于爱情的憧憬,在这个不幸的故事上,得到了排解与弥补。

    许多年过去。那个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是否已回到茶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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