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洋徒弟、洋知己

1997年夏我初次来美，住在纽约布朗士区，那儿附近有一片树木成荫的广阔绿坪，逸静幽雅，每天清晨我与一帮华人老者，在此打太极拳，大家兴趣甚浓，心也很齐，按时集中开练。



我因年轻时就学练太极拳，有些年头，打出的拳姿，他们觉得轻柔流畅，韵味正宗，都说到底是童子功的底就不一样。这样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被选为“教练”，天天领着大伙练，又喊口令，又纠正姿势。这片绿坪成为热气腾腾的太极拳练习点，参与的人数似滚雪球般，越来越多，每每引得路人止步观望。



有一位住在附近的美籍意大利人，名叫萨尔奈脱尔，三不五时来这练功点观望，好久以后他终于开口了，表示自己特喜爱中国太极拳，很想学练。我们当然欢迎，只要求他每天准时来练就行，他高兴非凡。从此，我们的晨练队伍新增了一名洋学员。



奈脱尔50多岁，个子不高，扎壮敦实，性格直率爽朗，说话风趣幽默，爱逗人取乐，他举手投足显得别致，打起拳来更是洋味十足，生硬滑稽，令人好笑，活像一名洋小丑，他给我们带来新的气息和乐趣。



我对他当然有些特殊照顾，采取集体统练与个别单教相结合。每天先让他跟随大家比划着练，只是我多增一遍英语口令词。全体练毕，他留下来，我再个别施教。



教老外学太极拳我生平头一回，的确要比教老中费劲多了，除了反反复复讲要领，纠正姿势外，还有大量的翻译工作，首先动作名称非得译出不可，还有太极宗旨、姿势要领等，都要尽量翻译出来，他才能入门。



这里难免有些抽象的名称或古老深邃的术语，连中国人也只能意会不能言表，所以有相当难度，这对于英语水平不高的我来说，既是考验，又是学习良机，有益提高。



我既然同意教他，也就不客气了。对其要求从严从实，一丝不苟。对己则全心全意，尽力而为。他倒也很争气，非常认真刻苦，真当一回事。他是pizza店老板，每天要忙到午夜才打烊，再开车40分钟到家才能休息，当然早晨要睡到9时。自从学练太极拳以后，睡不了那么晚了，也跟我们一样，一清早就得起来，确实较为辛苦。



他在集体练习时，耳听目睹，显得紧张忙乱，左手拿着动作名称的英译纸片，边听口令，边看纸片，又要跟上大家的步伐。个别教时，他更是洗耳恭听，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练，直至基本到位为止。他白天，一有空，不是背诵动作名称，就是对着镜子自我复习。还有，他用录象机专门录制我打的全套动作，挤出时间放录像仔细观看或对照着练。这办法对其纠正姿势帮助很大。



皇天不负苦心人，经过10个月苦练，能全部掌握简易的二十四式和繁复的八十八式两整套，且动作比较协调自然，不再是当初那种洋味，有些中国韵味了，很不简单。



奈脱尔学会太极拳以后，心情格外舒畅，颇有成就感和自豪感。他不时在大家面前摆摆架式，露上一手，神态洋洋得意，显示学有所成。还有他特别喜欢我送给他的那套黑色中国武术服(对襟褂子及灯笼裤)，一到练拳时，他就正经八百地穿上并有荣誉感。人们笑他有些神经质，又不是正式表演场合，穿它干啥。一副洋面孔，一身全黑的中国武术服，夹洋夹中，不伦不类，别具风格，引人为笑。他还自得其乐，毫不理会人家对其嘲嘻。



他觉得自练拳以来，精神特好，步履轻捷，亲身体会到太极拳的健身效应。他说：It’s better than western sports，I like very much.



不知什么因缘，他特别热爱中国武艺，尤其是太极拳，我多次问他，为何如此钟情中国武艺，他也说不清所以然。他只说，多少年来渴望学练，始终没有机遇，如今偿愿，甚感珍惜。



由于他的喜爱和刻苦，所以进步特快。我见他真诚热爱，又教他太极推手，定步和走步两种，气功静坐，双盘与单盘两式，以及腰腿功数节，他更是高兴不已。



自从他跟我学拳以来，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断深化，亲密无间，这是师徒之情，朋友之谊互为交融升华的结果。当然他对我尊重有加，“Mr. Zhou my teacher”常不离口，逢到我初次遇见他的朋友时，他总是自豪地介绍“my teacher，my master”。



还有一件事使我很为感动。他自己热爱太极，也希望更多人学练，千方百计到处去游说，恨不得在美国广泛推动。他背着我去他所认识的中学、大学、老年中心、武术馆甚至警察局等作宣传，说这是健身之宝，希望他们组织班子请我去教，有的还真同意了。



再有他又去意大利人经营的录像带制作公司联系，拟把我全套拳路录制下来，再上市场推销，以达到推广之目的，这涉及商业行销等一系列复杂问题，谈何容易。至于到处去教太极，我也没有这么多时间与精力，再说其时我正要回国一次，所以不太现实，我对其一番苦心和良愿，只能感激，无法如愿。



后来我还是去Fordlam University作了一次表演，因该校就在其比萨店旁，他与学校体育部主任Martin很熟，一说即成，主任也很感兴趣，事先在校园内张贴许多通知，所以参加观摩的人满满一堂。我在表演时，奈脱尔穿着一身黑色武术服跟在我后面比划、助兴。



每到什么佳节，我常被邀去他家做客小叙，一进家门，犹似贵宾驾到，全家老小出来相迎，握手拥抱，热情非凡。我带去一些中国特产，民间手工艺品，中国水墨画等，他们视为珍宝，高兴极了。他的太太Pinna，总是兴致勃勃地端出意大利菜肴、佳点，大家在音乐声中边吃喝，边聊天，嘻嘻哈哈，其乐融融。每次到他家，他总是要挤一些时间，打上一段太极，让我纠正姿势，真是念念不忘，精益求精。



奈脱尔出生于意大利，25岁随其父去德国，30岁时全家移民来美国，一呆20多年，以经营意大利比萨饼为生，靠他勤勤恳恳，混得不错，他的妻子贤慧能干，是个好帮手，育有三女一儿，各俱有成。



也许是意大利人的天赋，奈脱尔具有广泛的音乐才能，能唱、能弹、能吹，样样都有相当水准。每当店里顾客盈门，他总要上台表演，摇头摆尾地唱上几首，再来敲敲打打，顾客也兴高采烈来凑热闹，交替上台献艺，这样气氛就热烈起来，人气旺盛，比萨店一下变成有吃有喝，又有唱的卡拉OK式音乐盛会，正迎合美国人的所好，所以引得大家乐于去他的店里用餐。



1998年某时，是他学练太极拳一周年之际，说是为了感谢师恩，并庆祝他学有所成，特邀请我和内人去其比萨店赴宴，同时还请其它晨练拳友作陪。他一家六口以及他的两位姐姐统统出席助兴，坐得满满堂堂，场面好不热闹。



隆重的意大利Pizza宴，就在愉悦的音乐声中开始了。奈脱尔还简短讲了几句话，开场白，感谢师傅使其学练太极有成，感谢大家光临……。于是觥筹交错，欢言笑语，满屋充盈着洋洋喜气，情绪高涨。奈脱尔还上台表演男高音独唱，边唱边扭腰晃胯，引得阵阵笑声，把气氛推向高潮。



最后一个节目是，意大利师傅奈脱尔亲自教我们老中女拳友制作Pizza。如何揉面、压面、添料、烘烤，一一细说。女将们逐个依次上场各献身手，然而她们的作品，无一合格，均被师傅判为次品，不是厚薄不匀，便是造型不佳（不圆），火候不是过头就是不足。只好每人一张，统统捎回家去，自食其果。



另外，奈脱尔还专门制作一张特大号的比萨，单送给我，让我回去与家人共享。宴会至午夜才尽兴而止。



我常思索，出生于意大利的奈脱尔从小就接受西方文化教养，也从未到过中国，然而对中国武艺如此热爱，情有独钟，怀有深厚的中国情结，实为罕见。我来美数年，结识了不少洋朋友，然而大多是“点头之交”，见了面，互道一声How are you，随便聊上几句，有的还互留地址、电话，以便联络，实际也是备而不用的。唯独这位美籍意大利朋友，与我的交情，非同一般。



他为人忠诚憨厚，乐天豪爽，多才多艺，善结良友，特别重情重义。我仅教他这些东西，他对我似有报不完的“恩情”，亲热无间，关怀备至。



人生难得知交，尤其是在异国他乡，他是我唯一赤诚相交的洋朋友，也是我的洋徒弟、洋知己。摘自[美国世界新闻网] （周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