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风北遥看长亭树
渐次拂镜见寒露
老香樟下郑阿婆的家是幢老屋，若不是阿婆老伴在部队上做官，这屋子怕是在破四旧那辰光便是拆烂了。屋脊上的筒瓦多是清时旧物，瓦当上刻写着鸿雁、苍龙、白虎、哺鸡、鳌鱼图案，青苔漫漫伏在上面，黏合了时光和岁月，老宅枋头已然陈破，但两叠鹊尾式的马头墙却是硬朗朗，威风里兼有隽气。郑阿婆哪次巷尾扯闲天，神神鬼鬼讲过府第原是宁绍台盐驿道卢昱璋卢大人的家宅，一进三院，四合大天井，早几年东西厢房和南院分割给了具有贫下中农成份的工厂人，卢宅由此成了大杂院，但正北大片都归了郑家。
一字照壁上拿红涂了“总路线是照耀我们各项工作的灯塔”的标语，斑驳的浆白墙上还隐稀见着“乡会两魁”的原字样，两侧青石凿作了“六合同春”、“太平有象”为丰宅祥瑞，院内一棵乌桕一棵皂荚壮硕而繁茂。
寒露到了才是衣裳被服交更的季候，晨凉夜冻的，《通纬•孝经援神契》有云：“秋分后十五日，斗指辛，露气寒，将凝结也。且雁来宾，而独菊者，其色正应季秋土旺之时。”张茹含是应着郑阿婆今天过来取缝纫浆补活计的，郑阿婆“笃笃笃”迎出来，“哎哟，到底把你盼来了，这老头子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才将凉了就说冷，劳烦你巧手翻翻新旧，劳烦了！”，“阿婆客气了，这是照顾我哩。”张家阿姆笑笑，随手就要接阿婆手里盛着衣物被服的箩蓝，“火急什么呀，寒露节做了点心，先吃些，给春生也备了。”说罢，阿婆便招呼张家阿姆在院内青花鼓凳上坐，瓷凳上也铺了水葫芦草编的蒲垫，张家阿姆甫一坐下，阿婆即刻由石桌上端了搪瓷盘过来，方盘里齐齐摆了芝麻粉糕、糖蒸酥酪、玉兰饼小点，尚、亦有青脯、小枣、核桃仁之类的干果。“阿婆太客气了！”张茹含话音未落，赫然见着郑家老二立在南屋门口朝着自己嘿嘿笑，穿着估摸才从箱底拿起的军装，折叠的痕迹显得僵硬而陈旧。
张家阿姆火烫了一般跳起来，差点碰翻一旁沏着的菊花饮…
“阿婆，我还要回去接娃娃哩！”
“张家的呀，老二是见着有客来喜着，你勿要误会其他意思啊！阿婆只是欢喜你温绵绵的的性子，也念着你一个人带着伢崽不易，阿婆过来人，晓得人的难处，如果你不嫌弃阿婆，就常来走动走动！”说罢，容不得张茹含推辞，利索索的把那些点心码在早先备着的藤条食盒里，顺手还塞了一瓶绍兴花雕酒在里面。
双手不空闲的张茹含由西正街走向家里，心里头五味杂陈，但“无功不受禄”却是占了主心，阿婆的热络，退也是难，但回想郑家老二的痴笑，不禁背后升起凉意。难道命运的错误就如同扣扣子一样？一旦扣错了第一颗，接下来的就会全错？张茹含不得解，只是怕人情扭着复杂。她也知道这尘世的复杂在于他人的动作你无法控制，但却会对自己造成影响。
残阳一点点逝去，张家阿姆离家也越来越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