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遇到牛马伯特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位老板像他这样事必躬亲，甘愿做牛做马的。以至于搞成了习惯，无论大小急事，全公司都会用扩音喇叭呼叫他。只要电脑系统有什么问题，哪怕是三更半夜，主机操作员照样提起电话，直接打到他家去。甚至他在渡假时，也会留下手机号码让人随时联络。
与其说这是一位“挨踢”(IT)大总管，还不如形容为跑腿小童更加贴切。不仅如此，他天生一副意大利裔的黝黑肤色，加上不修边幅的狂躁发型，以及一身牛仔裤加波罗杉的随意装扮，称之为“牛马伯特” 实在非常写真。
刚进公司时，听别人说他在这里已经做了25年，我又吃惊又感慨，美国人在同一单位待这么久的，实在不很多见。后来进一步了解到，“牛马伯特”18岁高中毕业后，就来这家公司工作。起初是做主机操作员，而且还分在大夜班，晚间工作，白天则到社区学院听课。结果因为早婚，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这学业就再也没能继续下去。
所以到了现在，公司每个部门的经理都顶着VP头衔，唯独他没有。只因为拿不出一张高等学位证书，竟成了他心中永远的遗憾和痛楚。自卑加上倔强，大概正是他少说话、多做事的原因之一。
“牛马伯特”确实惜字如金，向他讨教问题，得到的回答常常简单到“行”或者“不行”。对于这种无趣，前面提到过的“狐狸伯特”也许感触最深，因为他写的电邮，总是超级文诌诌，而且事无巨细，一概洋洋洒洒长篇大论，这不明摆着刺激牛马伯特学识浅薄么？
因此，尽管“牛马伯特”对整个公司的电脑系统了如指掌，但可惜缺乏文化教育，遇到新款条约或重要合同文件，还是得求助“狐狸伯特”仔细过目。久而久之，竟成了日常拐杖，越发离不开他了。这就是为什么，当我们被跨国公司收购之后，每逢部门缩编，“牛马伯特”宁可舍弃技术强将，也一定要紧紧保住能说会道的狐狸伯特。
但是光耍嘴皮子，没人做实事可怎么行？在商业分析师和网络工程师相继被裁之后，他硬是发挥特有的牛马精神，自学加苦干，惊惊险险地将整个局面支撑下来。倒让我心生一丝敬意，另外还附带出三分怜悯。
然而话要说回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牛马伯特”也不例外。轮到我被裁的那天上午，他竟然还赶早给了新任务，难道连最后一分钟的劳力，都想榨取干净不成？当人事部要我在遣散文件上签字时，牛马伯特吃惊地连呼:“毫不知情，毫不知情啊！”
手下要员被裁，难道做老板的会毫不知情？但是看他一脸忠厚老实的模样，又让我感到匪夷所思。
更可笑的是，裁员三周以后，“牛马伯特”忽然来电，请我赶做一个紧急项目。还主动申明，时薪按照独立承包商的中上价格计算，也就是说，比原来当雇员时的工资还多出两倍。既然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尽管心中明白，我却依然要反问:不是还有“狐狸伯特”吗，他为什么不能做？回答是，压力太大，已经身心崩溃了。果然不出所料，南郭先生终于原形毕露。人群散尽后，他再也无法装模作样，只好称病躲入家中避难去也！
人常说，美国职场如战场，几番争斗总有几番胜败，一切人事都是过眼烟云而已，大可不必将恩恩怨怨留在心中。往日高高在上的老板，也许有一天还会有求与你！这不，去年底，久未联络的“牛马伯特”，突然发来一则电邮，恭祝圣诞快乐之际，也顺便介绍全新的自己。如今他已摇身一变，成了房地产投资家，希望我能在华人社区里为他多加宣传。
原先那个资讯部门呢，也就是他与“狐狸伯特”的双驾马车到哪里去了？说来也不奇怪，公司一旦完成电脑系统更换，将主控转移到总部以后，即过河拆桥把他俩解雇了。他只好再次发挥牛马精神，拿出毕生积蓄开始中年创业。所谓房地产投资家，便是将买进的旧屋，稍加修缮后转手出售。
“牛马伯特”悻悻然透露，生意尚可，大致能够赚个温饱……一切尽在不言当中。最后，他倒是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肺腑之言:“只期盼下半辈子，再也不用替别人打工了。”
我说什么呢？我只能说：祝你生意兴隆，事事如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