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鹤立
2015年8月，张鹤立女士在澳大利亚珀斯，为当地中文教育界人士介绍“鹤立教学法”与“鹤立教材”
十四、一锤定音
周老师，二十多岁，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方脸，戴眼镜。我们两个到郑州的第一站是她姐姐家，这所幼儿园就是她姐夫发现的。她姐夫姓徐，四十多岁，在郑州某柴油机厂工作。
周老师管他叫徐哥，我便也跟着叫徐哥了。听起来有点像黑社会的味道，不过我敢发誓他是个大大的“良民”。
吃了他们家一大碗面条，我们就出发去看幼儿园。听说这所幼儿园在北郊，但此时我对郑州的东西南北还没有一点感觉呢。好在有徐哥给我们做向导，我们一行骑着自行车朝幼儿园的方向进发。
路上徐哥给我们介绍说，这所幼儿园在东风路西段路北，建了两年了，一直闲着。曾经有个人在那里做了很短一段时间，后来因为招不上孩子就撤了。他还告诉我们，幼儿园的对门有个郑纺机家属院。不过，他们的孩子是指望不上的，厂里有自己的幼儿园，人家每天用专车接送。旁边有个都市村庄叫十二里屯，估计那里的家长不缺钱，但愿不愿意往幼儿园送孩子不好确定。农民嘛，一般来讲，不太重视子女教育。另外，与东风路垂直的有条南阳路，南端可以直通火车站，北端一直连到市区以外。
看出来了，徐哥帮我们找这所幼儿园真不容易。因为我们骑自行车，好大一会儿还没走到，而徐哥此前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要不怎么说他是个“良民”呢。以后的事情也一再地证明，徐哥的热心和厚道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终于到了东风路与南阳路交叉口。果然，这里的乡土气息还非常浓厚，周围没有什么高层建筑，也看不到一家商店，东风路上冷冷清清，别说车辆了，就是行人也寥寥无几。用我的话说，抡圆了扁担转八圈，也打不着一个人。路北就是那个农贸市场了，看样子都是周边的农民来出售鸡鸭鱼肉、水果蔬菜之类的。随便摆个摊子，支块板，就可以大呼小叫地吆喝。整个感觉这就是个半城半乡的地方，或者叫城乡接合部。
进入幼儿园的铁门，发现院子里支着两口大锅，是用土坯垒的灶台。面条正在锅里翻滚着，热气腾腾，几个民工模样的人，大都光着膀子，蹲的蹲，站的站，手里拿着老大一个饭碗，等着吃中午饭。
再看院子，是够大的。如果和桐树庄的场地来比较，起码有它的三个大，只是荒凉和破烂得不堪入目。东边是一大堆建筑垃圾，然后是荒草，荒草的空隙里种着各种蔬菜。西面有个水池，大概本意是给幼儿戏水用的，可现在那里面满是污泥浊水，几只鸭子游来游去倒也自在。水池边上的蒿草长得又粗又高，有的已经超过了一层楼，给我的感觉那不是蒿草，而是一棵棵小树。
再看幼儿园，三层楼，还带个拐弯，不过没有什么色彩，是干粘石的面，时间久了，没有人用，灰灰的，像一只巨大的老鼠趴在那里。
走进去再看，倒真的敞亮。教室、寝室，每层两套，那空间比我原来的幼儿园不知宽敞多少倍，还有配套的卫生间、衣帽间等等。
墙还是雪白雪白的，只是挂了很多蛛网，地上有很厚的灰尘，堆放着建筑队的一些杂物，随处可见的还有风干的粪便，这是某些人留下的“化石”。
我顺着二楼的走廊走到西侧的配楼，站到窗口往外张望，越发觉得这所幼儿园是那么宽敞、开阔。和我原来的幼儿园相比，它像个真正的男子汉；而我原来的幼儿园都是侏儒国的“子民”。这一切，让我的心怦怦乱跳，我感到这正是我所要的，正是我所需的。真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想象着有一天，幼儿园到处鲜花绿草，摆着各种各样的玩具，里面满是孩子的欢声笑语，那情景真是让人陶醉，让人不能自已。我还似乎看到全国各地的小朋友都到这里来入托，好多老师都到这里来考察，他们看到小朋友们聪明快乐的样子，脸上满是欣喜羡慕的笑容。
什么叫心花怒放，什么叫美好憧憬，此时此刻我正在充分地体验着。想到这里，我的心又紧张起来，我知道要想获得这一切，必须每月拿出三千元的租金。除此之外，总还要有一些前期的投资吧。这么大的幼儿园要投入多少呢？我想五十万元不能算多，五万元又太少，可是我那时口袋里连五千元都不到。
你可能要问，南阳桐树庄不是每个月能有两千元的进账吗？怎么手中五千元尚不足呢？是的，但那是理论上的计算，眼下人民币还在家长的口袋里，没到交费的时候取不出来。
再说，招生和前期准备还要有一部分花销，老师的工资、伙食费、差旅费肯定也是少不了的。
就算这些费用凭勒紧裤带的方法解决，还面临着一个最大的问题：如果我们把所有的积蓄都投了进去，还招不上孩子，那可怎么办？看看周围的环境真让人心里没底，徐哥介绍的那个办园人，不就是因为招不上孩子而以关门告终的吗？
我感到此时此刻比当初在南阳还紧张，因为那时规模小，人也少，所以压力也相对小一些。但现在不同了，起码要有五六个，甚至十来个人和我一起到郑州打天下，那么这些人的食宿和工资就是我心头沉重的负担。不然，我将如何面对江东父老啊。如果招生失败，我又如何面对在南阳艰苦奋斗、节衣缩食给我提供资金的同事们呢？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个幼儿园一旦上马，想停下来谈何容易！难保有很多额外的投资，那部分资金又如何筹措。我担心它成为“鸡肋”，到时候骑虎难下：做下去吧，没有多少孩子，势必要亏欠房租和工资等等；不继续做吧，给家长又有承诺，怎么好意思让人家中途把孩子领走。
如果放弃呢，又实在于心不甘。这样的机会多么难得，如果失去了，很难想象明年还是后年，三年还是五年，还能遇到这样的机会。那么，我们的发展就会延缓，就会滞后。又要等到何年何月机会再来！是啊，我为什么要放弃公职独立办学呢？不就是发现常规教育浪费人的生命吗？假如，学生以生命作为投资的话，而他们的回报实在是太少了，他们在常规学校里学九年、十二年，甚至更长，但却收效甚微。我认为，这是天底下最大的浪费，对人只有一次的生命资源的浪费。为了改变这个结果，我所创设的各种教育教学方法，才总是强调高效。比如“百日突破阅读关”，比如十年完成从幼儿园到大学的全部课程。是的，这项工作必须争分夺秒，不然，就是对生命的浪费！
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像被攥紧了一样，身上直冒冷汗。我想喊，我想叫，我想用这种几近神经质的方式来缓解紧张。
我稳定一下情绪，理智告诉我还是要继续往前走的。一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在就算是走独木桥，下面即便是万丈深渊，也不能停步；就算是在薄冰上跳舞，下面是不见底的深潭，也得跳起来。不为别的，就为了“值得”，就为了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我想，很多团队的领导者大概都曾有这样的经历：一边是巨大的机会，一边是巨大的风险；把握住了机会，就会海阔天空，进入另外一重天地；而一旦被风险所淹没，那将是灭顶之灾。迎着风险，冲上去的人们是勇士，而终于化险为夷的是智者。
我不想称自己是勇士和智者，但我深知要想有真正意义的大飞跃就不可能回避风险。因为任何未知的领域，都可能充满陷阱和埋伏。那里有狼群贪婪的眼睛，有沙尘暴铺天盖地，还可能有敌人布下的罗网与陷阱。开拓就意味着面临这一切，意味着尝试、意味着探险、意味着走无路之路。假如你因恐惧而规避这种风险，你就没有开拓和发展的可能，特别是没有大的开拓和发展的可能。因此，这需要抉择，而抉择需要勇气。
为什么在市场开放的初期，很多创业者、成功者都是文化层次很低的人士，而非饱读诗书者？就因为前者的思考相对简单一些，受各种理论学说的影响相对小一些。所以，他们的胆量和勇气就大一些。而后者，头脑中装了太多的“因为……所以……”、“虽然……但是……”，太多的求证，太多的推论，太多的条条框框，所以反把胆量和勇气框小了，框没了。
真正能够冲出重围、开疆拓土的，应该是勇气和智慧兼备者。
也许是因为渴求和愿望太强烈了，于是，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眼睛一闭，迎着危险冲上去吧。
人需要有这种精神，这种胆量，这种劲头。正如《亮剑》中李云龙所说，两个剑客狭路相逢，即使没有战胜的把握，甚至面临倒下去的危险，也必须亮剑，一决雌雄！而这种精神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能量。因为有这种精神，才有可能转败为胜，化险为夷。
我想鹤立教育的发展，多少次都面临这个局面。因为没有退缩、没有逃避、破釜沉舟，才终于杀出一条血路，进入海阔天空的境界。
敢于冒险，还得有一种品质，那就是不要患得患失，而要勇于放弃。不然，拿得起放不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也很难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曾经交过一个朋友，在省教育学院工作，见到我的第一天，他就表示一定要下海。可是一年后，他仍然在岸上徘徊，因为单位要涨工资了，他舍不得，舍不得就要到手的肥肉。第二年，他再见到我，还在岸上徜徉，因为单位要分房子了，他又不能放弃眼前的机会。后来，我很少见他，推测他直到现在还是“陆地”上的居民。因为人假如这样患得患失的话，那么他总有舍不了的东西，总有放不下的理由，他就根本不可能纵身跳下去。
我选择郑州，也面临着放弃。放弃什么呢？放弃我们在南阳创造的价值和已有的成果—也可能是放弃那里的稳定和发展。而那一切是我们用心血和生命打造出来的。可是，如果我不放弃，我在郑州的发展肯定就会大打折扣，甚至无法在郑州立足。
当然，上面的一些想法，有些是后来逐渐明白的。当时，我想了个大概，就同周老师和徐哥一起去找房东了。
接待我们的是中房服务公司胖胖的王经理，人很和气，真的很有同情心。后来房租说到每月两千元，王经理还主动把收取房租的日期，推迟到1992年3月1日。
还有什么可说的，签吧！大笔一挥，一锤定音。这所幼儿园决定了我本人和鹤立教育今后的命运。
现在回想起来，正是这样的性格、勇气和追求，才使鹤立教育不断地超越，不断地提升，而没有进入一种超稳定状态停滞不前。
企业的发展，包括人的发展，和动物进化有相似之处。反思动物进化过程，那些早早就自我封闭、进入超稳定状态的动物都是低级动物，而高级动物都是那些不安于现状，不断地适应新的环境，不断超越自我的群类。
比如人类，他曾经历过鱼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他的很多亲戚朋友都停了下来，他们觉得作为鱼已经很不错了，在江河湖海中自由自在地游动、嬉戏，还有什么可追求的！
但是，人的鱼类祖先却并未停止前进的脚步。于是，他们变成了两栖类。两栖类比鱼类的空间更加广阔，既可以在水中生活，也可以在陆地上戏耍。又有一些自满自足的，决定在这个层次上逗留，而不再去探险和超越。他们就继续做他们的两栖类。只有极少数，还是不满足，他又一次踏上了跋涉的旅途，而变成了爬行类。
爬行类曾经是地球的霸主，好不威风，好不繁盛。当然，绝大部分爬行类满足了它们的现状，它们追求自身与环境的平衡和适应，而在地球发生大的变化时，它们一一退出了历史舞台，以灭绝而告终。可是，还有其中的一小部分，再一次选择了继续超越，它们变成了哺乳类。后来，从哺乳类的大家族中，生长出了灵长类。最后，才变成了人类。人类的确是动物族群中最优异的种族。
适用于整个生物进化的规律和法则，同样适用于人类。在低等水平就急急忙忙地封闭自己，使自己进入超稳定状态的结果，就像鱼类、两栖类、爬行类一样，不会有更远大的前景和更高的层次。相反，会像鱼类、两栖类、爬行类那样受制于更高层次的生物。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这个决策非常英明。这来自一种特殊的思维方式。前面我不是讲过我喜欢东方哲学嘛，我从那里吸取到了宝贵的营养，其中就包括变通、辩证的思维模式，以“舍”求“取”，为“取”敢“舍”。郑州的发展必然以南阳的萎缩，甚至放弃为代价。在这种情况下，敢不敢舍，能不能舍，对我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面对自己亲手培植的一草一木，能否割舍？有时只有“舍”才能“取”，舍得现有的成果，现在的财富和你为此付出的心血和代价，而取得的是更大的发展空间和前景，得到的是你的自由之身。理智权衡，这种舍是值得的，可以事半功倍。
面对自己亲手培植的一草一木，能否割舍？有时只有“舍”才能“取”，舍得现有的成果，现在的财富和你为此付出的心血和代价，而取得的是更大的发展空间和前景，得到的是你的自由之身。理智权衡，这种舍是值得的，可以事半功倍。
